说不好听点叫“乐善好施”。客请多了,朋友留的不少,关系自然而然就如流水滚滚而来。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家要被吃穷了一样。”朱村长抽了一包烟分给一桌子的人,一根递了何禅祖,何禅祖顺手推给了何光新。
何光新已经有了,慢悠悠地吸了一根又偏过脸来,他靠着屏风笑了笑注视门口的钟霜说:“我们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主人家最喜欢。要是请了不爱吃太咸又不爱味精的城里姑娘,那可就遭了殃。”
东道主请客烧一大桌子菜,客人却小鸟啄食,多少会觉得这人又装又样丑不给面。
钟霜知道这男人在讽刺自己昨天吃饭只吃青菜水就饭。
她只回看了何光新一眼,这男的也不避开。
他慢慢的掀开眼皮子,眼珠子上下仿佛有一根棒子支柱眼神又冷又没表情。
钟霜的情感就比他还更少了,看了几秒滑过对上了何光新对面的何禅祖。
她不说话的样子似足了一只刚从生产流水线上拿下来没上发条的娃娃。
“有凤那边你也得多去去,毕竟是自己家。”何禅祖压低了声音,说:“昨晚上又去哪儿了,现在肯不肯告诉?”
何光新笑了一声,淡淡的撇过头前摔了一句:“旁人不管家务事。”
随着这个侄子转过身子的动作,屏风被他拉了一下罩在身后。
“哐啦”的一声。
里头有男人取笑何光新:“你家有凤就是疯了点,其他也没什么不好。”
钟霜大致模糊的有了一个了解,神秘的有凤应该就是何光新明媒正娶“花轿抬过”的妻子了。
隔着赤褐色屏风,何光新的声音从里头飘了出来:“可以啊,送给你了。”
前先男人忙道:“别,你们家的只有你能治。”
叫有凤的既是何光新的妻子,按了何辛辛的辈分就是叫小婶。
钟霜来两天了一次也没见着过这个小婶,与之对应的,何老爷子的媳妇“婆婆”也是。
何家的男人在何家起了领导地位作用。而女人们又如此神秘。
聊了几句,何禅祖起了身。
他手中的几张钞票还剩下了三张,其中一部分是赌输送出去的,一部分他担了烟酒钱。
瓜子皮磕了一地,门口坐着的老头子打钟霜在了以后就没停过,刚问话时候扭了扭头看见了老头子两颗门牙下磕出来的瓜子印。
“老爹,你早点休息。”何禅祖经过门后问候似的低了低脸。
老爹挥手在脸前示意了他两下,可以走。
钟霜站在门背后见何禅祖过来了,脚尖踩后腿了两三步,轻灵的似一下子活了。
待何禅祖过来,钟霜从袋子里掏出桂花给的一叠软钞推了推,说:“叔公,这些钱。”
她要他收下,不是自己的拿着也不好意思。
何禅祖却拦钟霜的手,“我们到外边说。”
不是到这边亲自一看还真不知道,何家两叔侄关系这么好,俨然亲兄弟。
两个人年龄差的大了些,却很谈得来似的,刚才互相取闹的几句都无关痛痒的笑话。
钟霜点了头外边走,一个女人正好端着热菜盘子出来,见了赶紧说:“阿禅你这就走了?”
女人还系着围裙,腰身勾的细细的掐得很紧。
“我家桂花叫我回去呢。”
女人叫玉琴,笑盈盈地“哦”了一声,转眼看见了钟霜,说:“这位?”
“我家小侄女。”何禅祖说,“你也别做太多菜了,家常点就行。”
“多做点我和老朱也能吃,都好。”女人不在意的抹了抹围裙,伸了一只手同钟霜握,“改天到我家来吃饭,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女人的手软软热热的,握进去柔若无骨。
钟霜自己手太细了,被一包就包了住,隔了几秒说:“好的。”
玉琴舒了口气,道了几句别将盘子递进了门内,屋内一室的灯火瞬间淹没了她纤细的背影。
钟霜不禁多看了两眼,听何禅祖靠在身边低低说,“这是朱村长的媳妇玉琴。”
一打始钟霜还不怎么在意,直点头应了两句,等侧过眼来一瞧发现何禅祖跟自己的距离骤是拉近。
室内亮着的灯火似乎都燃起了两人之间的温度。
“挺……般配的。”钟霜往后退了两步,踩到凸起的圆石头。
何禅祖拉了她一把,扶稳了说:“你看,这山上也没你想的可怕,人也都是人,没区别。”
何禅祖的声音分明不怎么高,这一说出来,却俨然风透过皮肤丝丝的吹着凉意。
钟霜顿了顿,从口袋里再次掏出钱来:“叔公,这是叔婆让我来给你拿的钱。”
她都不怎么抬视线去望,生怕对了眼。
钟霜总觉着叔公与叔婆的眼就好像两道锐利的刺刀能把她的心思挖个空的查勘。
2-7
她又觉着或许正是叔公何禅祖的这种视线,才让她着迷。
叔公在外人面前叫她侄女却不说侄孙女。
理当侄孙女依着辈分,亦或许侄女这词拉近了距离,她不知道,不知道叔公何禅祖怎么想,叔婆桂花又如何待。
“你样东西忘了,是不是?”何禅祖往前再走了一步。
钟霜静了几秒,垂头说:“什么?”
她心里的谱子端的不高不低的没个总计数。
何禅祖靠近她便有心往后退。看不清路,一步子特别慢。
何禅祖忽然抓着了钟霜细细的胳膊,钟霜一惊,抬了头。
清晖得好似刷浆一般的月色明目张胆的将何禅祖的脸印的灰白。
“光新给我的,说你落在了家里。”何禅祖略低了头,却在离钟霜几段距离处停了侧过脸。
他手掌心摊着一枚银白色小发夹扣,蝴蝶口。
钟霜噎了噎,说:“我以为找不回来了。”
何禅祖笑笑:“你拿了吧,挺配你的,是你之前在城里买的?”
钟霜松落了警惕略一俯了脑袋将发扣接过。
“不是,”她摇了摇脑袋,说:“之前的养父家里……给我的。”
“你被收养过?”
“我十二岁才从孤儿院出来。”钟霜抬眼看了看对此不甚了解的叔公。
她这些乱七八糟的经历很少同人说,没什么好说,钟霜就不讲。
眼前的何禅祖不知道,家里的何老爷子一样一无所知。没人知道她原来在哪个家庭,又是怎样角色立足。
又听了跟头的男人说:“家里的菜太咸,吃不惯?”
何禅祖名义上是叔父,也的的确确是,但不管怎么看都不似威风凛凛一个何老爷子端足了老子的样。他对钟霜好的出奇。
这出奇不可避免的有时会叫了钟霜茫茫然欣欣然。
“也还好,”钟霜晃一下头,“总会习惯的。”
“那好,你要是有什么不喜欢的和叔公讲。”何禅祖说,“叔公帮你摆平。”
顺着何禅祖的话,他退后了一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被衣服勾勒的腰线修长而流畅。
钟霜有时觉得,父亲理应是如此的。
何禅祖离的远了点,钟霜被逼到快叫救命的血槽值也又涨了上来。
只是飙升的略快她不由得按紧了掌心肉。
何禅祖领路往前边走说:“回去尝尝桂花的手艺,你叔婆的菜要是少放点盐,还是挺合口味的吧?”
钟霜“嗯”的应了一声。
何禅祖并不忌于在钟霜面前谈桂花怎样的好。夜里黑黢黢,巷子口的卖冷摊英超转播已经消了。
他们一前一后,叔公打头的走,钟霜在后。
路过巷口的冷摊,面珠似玉一般淡妆素抹的老板娘仍在。
她靠着窗口一声不响的看着两个人经过,似足了来时老板娘盯望钟霜走进的眼神。
一直到钟霜走远了老板娘的眼仍缠缠绵绵不分离似的挂在她削瘦的背肩上。
回了家里桂花与花姐早备好了晚饭,何老爷子不在,问起来才知道这老爷子荡了通村去别人家蹭饭吃了。人家看在他刚死了儿子的份上竟也是一家连着一家的嘘寒问暖,倍份招待。
花姐吃完了满嘴的甜话上了楼哄那一个小人儿何辛辛。
留了一大桌子的菜面对面的何禅祖、桂花、钟霜三人眼看着眼。
桂花先捡了一大块带着毛毛的肥肉,落进何禅祖的碗里,说:“阿光也在了,是吧?”
何禅祖的筷子放在碗边,他还不动,听了这句话默默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