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时,他没想过当时的自己在晁利安眼里也不像个好人。
对于晁利安,楚珞珈是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
世人在他眼里只分三种,对他将军好的,对他将军坏的,还有和他将军没交集的。
这个男人是将军身边很特别的存在,他陪伴将军的时间比自己长久得多,只可惜是个脑子缺根弦的典型,这种在男人堆里会很吃得开,不过见了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就只有被骗的份。
楚珞珈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自己疏忽了,当时以为杀死了那个在兄妹俩背后谋划的男人,就能从根儿上把这段因果了结。
他还想再教育晁利安几句,就见郁枭不耐烦地走过来,从后面给他抱起来扔到床上,转身兜过晁利安的肩膀,“出去说。”
这回换楚珞珈摸不清头脑了,刚还担心这俩别因为他再反目成了仇,结果到好,这就开始勾肩搭背还给他扔下了。
“他的事,别忘外说。”郁枭合上门,眼下的一圈青黑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阳光下,一时间更加突兀。
那双曾经熠熠生辉的少年的眼,一夜间却平添了些突兀的沧桑感,晁利安心里仿佛滚过了一个缠满了荆棘的石块,别过头去应了一声,不再敢看他。
“还有,对不起连……利安。”
晁利安身子一震,虽然被对不起的有点莫名其妙,但当他一抬头发现郁枭正相当不自然仰望着天空,心下确实明了,这显然也是不敢看他。
他没来由地扑哧一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溢了出来。
很多年前,郁枭曾在自家后院里挖出来一把平平无奇的小短刀。
他悄悄把刀藏在了枕头下面,可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噩梦连篇,有一次竟睡了足足两日没能醒过来,这才被大哥发现了端倪。
幼时的梦境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模糊,直到再也记不起来。
而那些本该彻底淡化的过往,却又不甘于沉降,在那一次次的电击中,走马灯一般回放。
不同于幼时懵懂的心智,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将永远停驻在一个二十岁青年的记忆画廊中,不声不响地迸发出扎人尖刺,刺与刺之间,却还留存着玉白色的花苞
混沌,悲凉与绝望,笼罩着他,直到楚珞珈啼哭着喊出那句。
“我是你千百年前救下的狐狸,我是来找你报恩的。”
那躲藏在一簇簇尖刺的花苞,终于绽放出了洁白的梨花。
而那些明媚的白色,终将冲破过往遗留下来的晦暗。
*
“两个大老爷们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干什么呢?大哥让你过来提人,等半天了毛都没看见一根儿!”郁三骂骂咧咧地从廊子里探出头来招呼二人,“速度快点,等会儿大哥打人了。”
晁利安脑子本来就不太够用,又先后受了楚珞珈的刺激,竟然连自个儿的任务都给忘了。
此时的郁恩阴沉着一张脸,面前摆着一张审讯椅,老二老三在两旁坐着,郁枭一进门就被人从后面按在了那张椅子上。
他也没反抗,现在他看谁都觉得亲切得厉害。
直到郁恩一把将纸笔拍到他面前,冷冷道:“把你名字写上。”
“写名干什么?”他眨巴眨巴酸涩的眼睛,忽然觉得大哥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吓人。
他又往两边看了看二哥和四哥,两个不约而同地支起胳膊,把双手交叠着挡在嘴前。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写就写。”郁恩拔高了声调。
从前青阳流传着一句话,那犯人到了郁家老大的手里,大刑一个不用,就能让人把屁股上有几颗痣都交代出来。
郁枭在他大哥的眼神施压下也觉得后背有点凉飕,没敢吭声,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了钢笔。
晁利安站在他背后,脸色早就和桌案上那张安安静静躺着的白纸同色,冷汗也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尤其当他目睹了郁枭收笔后,纸张上歪歪扭扭地呈现出来的有鸟两个大字,差点腿一软,就地跪下。
“这谁教你的?还有你那什么拿笔姿势?画画呢?”
两边的老二老四再也憋不出,前仰后翻地笑起来。
“当年起名起错了,应该给他叫郁大枭!”老二拍着桌子道。
郁枭面上有些挂不住,回头看了看哭丧着一张脸的晁利安。
郁恩从桌上抽过了一页纸,底部的落款处正签着俊秀飘逸的两个字,郁枭。他看了看郁枭的后脑勺,最后把视线落在晁利安脸上,“这你给他签的?”
“是……不过司令你听我解释,真不是我教的。”晁利安委屈死了,“我告诉他的是,见到不认识的字,可以一半一半看,有的字它加个偏旁音不变,我真没教他一半一半写。”
郁三伸长胳膊拍了郁枭两下,“你小子也是走运,得亏不认字,签的那三份文件要是执行了,现在麻烦可就大了。”
“而且当时认证的时候,是小晁一个人来的,名签的他的,手印按的小晁的,他一签倒好,两个都对不上。”郁二又补充道。
“好笑吗?好笑吗?”郁枭钢笔一扔,冲两边笑得合不拢嘴的几个哥哥喊了两句,一进门时的亲切感一下荡然无存了。
“不闹了,说正经的。”郁恩仍旧一脸正色,他清了清嗓子,对郁枭说:“练泽林醒了,他要见你。”
第103章 恩仇
郁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我不想见他。”
郁恩凌厉的面目一下子柔和了不少,但转而又换上了为难。
“我需要他手里的一份录音,但他说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在对练泽林的交接进行之前,尸检部门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他们对打捞上来的浮尸给出了身份认定,此人名叫吴四拳,曾在车家最辉煌的时候担任过座下打手,因打得一套好拳法和一张标志性的马脸为人所知,后来车家洗手做上正经营生之后,他就暗中搭上了黎家大少的线,给人家当起了贴身护卫。
得知这一消息,郁恩的嘴角就控制不住地上扬了起来。
练泽林出现在灯塔中,是因为同日本人勾结,郁枭出现是被绑架,那这位黎大少座下第一护卫又因何出现在那里?他的主子黎大少,在这场见不得光的勾结中,又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他一脸平静地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地拿着扩音器讲了出来,还大力渲染郁枭这些天被折磨得又疯又傻的凄惨状况,那声音大得连巷子口的排队上学堂的小孩儿都忍不住跑进来凑热闹。强行被药物弄醒的练泽林也亲口承认了这一点。
在门口蹲了一晚上等着要人的卫兵们瞬间就傻眼了,姗姗来迟的监察员更是一脸的菜色,心里暗暗寻思这郁家背地里让人骂流氓是真不冤枉的,办事手腕是一代比一代不给面子。
这黎大少被捅出来,他爹自然也跑不了,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黎凭山曾伙同日本人过,但在这敏感时节他也不得不退居幕后,就连他心心念念的寿宴都被一压再压。
练泽林这个中心人物的控制权自然就落到了青阳二把手郁副司令郁恩的身上。
他于天亮前又对半死不活的练泽林进行了第三次审讯。
不知道是在药物的作用下,还是休眠了一会儿精神好转过来,练泽林的逻辑思维已经接近他完全清醒的样子。
在幽暗狭窄的审讯室里,他们曾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那人是黎洲派来抢人的。”练泽林看着马脸男的画像平静地说,“我骗了黎洲,他被郁枭揍到下不来床过,心里恨他恨得牙痒痒,我就告诉他我缺钱治病,又对撞了我的郁枭恨之入骨,所以心生一计来报复郁枭,他听完一口就答应了,说全力支持我,也就是后来和日本人合作的事情,你们也知道,我没有按照约定把郁枭给他,那时候上头来人查,他不好搞得太兴师动众,就派了那个人过来杀我,但被我用灯塔内部机关反杀了。”
“你对那个灯塔很熟悉?”
“很熟悉,小时候经常去,”练泽林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我叔父就是死在那里,被您派出去的火船烤死的。”
郁恩眯起了眼睛,审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像是被碎瓷片黏成的男人,“所以说,你们的复仇计划从小就开始了?”
“没有,”练泽林苦笑了一下,否认地很快,“我爹说战争没有谁对谁错,输了就是输了,我没恨过。说来您可能不信,我一直很崇拜您,也很感激您愿意收留我,愿意给我父亲那么一大笔钱,没能成长为您预期的模样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