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音放在“什么”上。碧泽嚼着梨子,眼里盛一些笑意对他点头。
——
少泽身着黑底红领的衣裳,庄重非常。头发用发带束着,簪着一根玉簪。
夫子取下他发簪,为他把头发绾上,固定。
夫子为少泽三次加冠,三唱祝词。
一加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再加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三加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碧泽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看。十几年好像一瞬间,在少泽起身的须臾片刻便过完了,小小的孩子已高挑隽秀,脸庞也有了锋利棱角。
幼虎长得爪牙具全,雏鸟变得羽毛丰满,羔羊头上生出双角坚硬。
少泽如芝兰玉树,站得笔直,目光与碧泽相遇的一瞬微微一笑,眼里也自信从容。
碧泽不由想到:这就是长大了吗?
——
冠礼完成后,一干同学纷纷围拢祝贺,送上贺礼。邱华宗作为代表,率先问道:
“少泽兄,今后该叫松霖兄啦!今年秋试你该是要去吧?你可是夫子最得意的门生。”
少泽笑答:“会考虑。”
邱华宗觉得这回答就是要去的意思,仿佛已经看见他在京师金榜题名。邱华宗唉声叹气,他不是读书的料,要回家继承家产,不免艳羡少泽:
“当了官不要忘了兄弟。唉,京师繁华,可惜我连秀才都考不上。”
“少泽兄去了京师一定看看金白画的秘戏图,精美绝伦,栩栩如生,名动天下,看了的,无人不……”邱华宗嘿嘿两声,众人也哄笑起来。
少泽闻言微微一笑:
“记得了,给你捎两本。”
邱华宗大呼兄弟仗义,少泽知己。
——
所有人都祝贺过,少泽和碧泽才一齐往家走。
初夏时节,太阳落得晚。这时候临近黄昏,有些凉风。几声蛙鸣,和着远远近近的鸟叫一起落在人肩头上。
他们走到大黄葛树下时 少泽给男人解释夫子为他取的字的含义:
“松霖,意为松中霖雨,清且润。”
男人碧绿的瞳孔凝成一条竖线,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少泽微微偏头看他,等他说话。
“取的很好。”男人这样说,还笑了一下。
少泽也笑了起来。从前男人总当他小孩,或者幼崽,他反复强调自己已经长大了,男人也总是一笑置之。现在他由德高望重的夫子加冠,取字,是堂堂正正地成为一个男人,而非男孩。
“碧泽,我想去参加今年的秋试。你知道秋试是什么吧。”
“考试么,知道的。”
“啊。还有明年的春闱,要去京都考。”
“京都?”
“国家都城。从这里北上,经过十六座城池,约三万里。”
碧泽想一会儿,问:“很远?”
少泽点头:“但京都也远远比这里繁华,不知可以吃到多少新鲜玩意儿,碧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碧泽“唔”一声算作应答,忽然转了话题:“晚上吃蒸蛋么?”
“行啊。”
“青菜做汤。”
“行啊。”
“还要肉。”
“怎么这么多要求,没有。”
“……”
“噗……逗你呢,有的,都有。”
-
冠礼祝词网上搜的。冠礼是非常重要的礼仪,除了三加冠是真的,文内的冠礼流程差不多都是编的哈哈哈哈哈
第14章
吃过晚饭。碧泽居然主动提出洗碗。因为今天他加冠?少泽心里意外但高兴,面上不显,嘴里也不说,坐在院子里削梨,只是眼睛一直往厨房瞟。
碧泽慢吞吞洗完碗,太阳都快下山了。少泽吃了一个梨,已经削好了第二个放在桌上。
碧泽走出厨房,看看天色,眯了眯眼,对少泽说:
“少泽,你是个大人了。”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少泽还是笑着回他:
“当然,我早就是了。”
少泽真是长大了,只能从语气中找出一些少年时的得意。碧泽双瞳一瞬不瞬地凝视他,露出那种思考时的才会有的表情。少泽不知他在想什么,也含一点笑意,耐心的等他。
“那么,我就走了。”
“走哪儿去?”少泽一时没反应过来,记着桌上的梨,“我给你削了个梨,喏。”
碧泽不看梨,只站在门口看他:
“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我照顾。你是人类,本也不该由我抚养。既然你已长大,那么就不再需要我。你向来能照顾好自己,还有许多银钱,也有朋友,以后你应该也能好好活下去。”
少泽反应不过来,怔忪着,脑子一片空白,词不达意地问:
“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跟我一起,你不是,很喜欢人间吗?可以吃很多种食物,去很多地方……”
幼虎长得爪牙具全,就要离开母兽另寻领地;雏鸟变得羽毛丰满,就要飞离巢穴飞向苍穹;羔羊头上生出双角坚硬,就勇猛矫健不再需要庇护。
碧泽缓慢地摇头,少泽的话语便在这一次一次的拒绝中渐渐低下去,竟不知说什么,似乎无可辩驳,声音也几不可闻:
“梨呢……这个梨也不要么?”
碧泽大约没听见最后一句,学着说他的字,咬字很慢,也很清晰:“松、霖。”
“人、妖各有归处。我要回深山。”
“人间很好,你在人间好好生活。”
少泽无意识攥紧拳头,刀刃划破了手心,红色的血慢慢从指缝渗出来,没人注意。少泽脸上一点笑意没有了,慌乱过后,一阵怒意烧得他心脏疼痛,喘一口气,问:
“我们以前说好的一起在人间呢?”
“你想住就住。”
少泽想起来,这是男人原话。是了,是了,他说“你”想住就住,没说自己会一起!当时他以为是默许,原来是早就安排好告别。
“你要走?”少泽红着眼眶,恶狠狠,“正好啊,我要去赴秋试,还有春闱。去京都,以后可能不会回来了。”
“那很好,我回山里,要睡一觉,你不要来找我,在人间好好过。”
碧泽看他,他自顾自笑得冷然:
“我当然可以过得好,好得很。倒是你,不要在深山老林一睡不知年。忘了年岁,不知姓甚名谁!”
碧泽应他,像少泽叫他吃晚饭一样平常地应声。然后就像出去买个糖葫芦一样,寻常地走出门,背影就消失在暮色四合中。
少泽独伫良久,缓缓松了手,小刀当啷一声落在石砖地。他抬手捂住酸涩的眼睛,脊背仍挺直,带着青年人的骄傲。
桌上的梨爬了蚂蚁,少泽捂着眼的手掌下,泪水混着血一起淌下脸颊,在青石砖上滴出小小的花。
碧泽总是一睡一整天,他曾说他最长睡过七十多年,醒来已经改朝换代。
他说不要一睡不知年岁是害怕,怕他忘了,用他名字里泽字取名的少泽。明明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却能像完成任务一样丢下他,轻易,轻松。
碧泽只需一眠就能错过他一生。他闭上眼,再醒来,世上就没有少泽这个人。
他却、他却要用整个一生来……
呜咽声被哽在喉咙,下不去,也不愿意吐出。
他一向得夫子夸赞,菁英会更是做了好文章流传甚广,人道是芝兰玉树,美名闻名遐迩。
他向来不把这些说与碧泽。因他知道碧泽对人世虚名,富贵荣华半点看不进眼。这条懒洋洋的蛇,只在意吃睡。
但他心里其实暗暗得意,自己总有什么是大蛇做不到的,比不上的,是要大蛇仰赖于他的。日后他可以入仕为官,有大作为,他有把握,亦有宏图。无需这条蛇养着,管着。凡人都道养儿防老,碧泽虽不是他亲父,大概也不需他奉养。但他愿意,愿意人生后几十年养着这条蛇,豢养这条天性怠惰的大蛇,让他吃白食,帮他解开他不会的玩具,帮他削水果,为他念人间的话本,帮他刷洗他的鳞片……
他设想了种种未来,唯独没想过碧泽不愿意和他留在人间。
许久,少泽齿间咬着哽咽低声说:“骗子。”
“……坏蛇。”
——
大蛇走得慢,花了一整夜的时间,才走到山林边缘。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他们两个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天气,回来的时候就只有一个。他忽然想起他问那老妇的最后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