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是很繁琐的,不过他与碧泽皆无父母亲人,省去许多礼节,诸如纳采、问名。碧泽会变作女子,成亲前三天寄住松霖老师家,以义女身份出嫁。
送喜帖,准备宴席,装扮府邸,做喜服……桩桩件件,琐碎甚至麻烦,但松霖亲身亲为,连挑选喜服的料子和花纹都很有趣似的,不厌其烦地细细比对思量。
礼服送来试穿时,碧泽刚把《女太子》看完,蛇尾巴长长地拖在地上,同松霖讲大结局。圆房时皇后发现她的皇帝陛下是位与她一样的女子,却帮她隐瞒秘密,独自担了无子的罪名,又作出妒妇模样,不让皇帝临幸其她女子,臣子皆斥之妖后。松霖听得认真,微微蹙起眉。
最后碧泽讲,女皇帝公布身份,让位他人,带着皇后离开京城,携手去往秀美江南。
听到这儿,松霖松了一口气,舒展眉眼笑起来,滚到碧泽身上与他说话。
小厮捧着礼服在敲门,松霖出去接了,不要小厮进来,自己帮碧泽穿。
素白绢丝的里衣,正红的中衣,领子上绣缠枝花纹,下摆绣一对曲颈展翅的鹤,最后是玄色礼服,正红腰带。三绕曲裾,环珮叮当。是极美,也极庄重的。
礼服比常服繁复多了,碧泽变作女子,身形小了一圈,只伸直手臂,随松霖摆弄。最后系腰带时,碧泽一低头便看见松霖发心,和他骨节分明、灵活打结的手指。
头顶一重,松霖便知道是碧泽把下巴搭上来了,被压着脑袋不好直接起身,松霖抚着他腰带:“别闹。”
松霖原本也不懂女子服饰,但哪怕只是试衣,也不想让他人动手,便学了好几日。松霖站在碧泽身后为他绾发,发觉碧泽比平常矮了一截,竟是可以完全抱在怀里的。新奇极了,熟悉又有点陌生,松霖附在碧泽耳边,说悄悄话似的:“新娘子?”
“嗯?”
松霖笑起来,去吻碧泽嘴唇,轻轻的,怕把新娘子碰坏一样。
他不由得想,皇后嫁了女新郎,而他要娶男新娘。他与蛇妖洞房时,便发现世人皆以为的新娘子,原是个碧绿眼睛的蛇妖,是个与他一样的男子。
仅仅是设想这样的场景,松霖都忍不住要笑起来,碧泽最喜欢的槐花蜜淌满了他的心脏,又盈满眉梢眼角。
婚期定在冬天,正好在大雪节气。
日子一天天近,原本悠闲自得的碧泽渐渐紧张,松霖反而放松。隔着屏风,碧泽捧着袖炉听喜婆讲成婚当天的事宜,从早上几点起来,怎么修面净面,穿衣踏步,下轿要先踏左脚……诸如此类,都有讲究,繁琐至极。
碧泽听得认真,过后还坐在书桌前要写下来。松霖站在他背后,扶着椅背看了一会,忽然伸手轻轻按住他写字的手:“不用记。”
“嗯?”碧泽回头看他,缓声道,“我不想做错。”
“不用担心。”松霖抽走他手里的笔,低头吻上他嘴唇,“你只管向我走来。”
你只管向我走来。
我变秃了,也变富了。
收摊了。
买点粽子过端午。
第79章
成婚当天下了雪。
纷纷扬扬,银装素裹。屋顶琉璃瓦的瓦尖,青石地板,兀自芬芳的腊梅,都染上些白,被雪轻柔、安静地触碰。
松霖骑着马去迎他的新妇。
穿过京城街道,有小孩子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心跳越来越快,和马蹄声一起入耳。
有隐约浮动的香气——他在袖里藏了一枝腊梅。
他的同僚、好友,与他一同迎亲。威风凛凛的骏马停在太师府,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廊下看去——一把红绢面的伞,伞下站着今天出嫁的新妇。
伞沿低垂,只能看见新妇一截冷白如玉石的颈子,以及下颌优美线条。
松霖调转马头,身后是护亲队伍,是用雨过天青色软烟罗作轿帘的轿辇。
雪落在了松霖肩头,而他的新妇端坐轿中,不染风雪,不沾尘泥。
穿过开着梅花的街道,松霖发冠玉簪都沾上碎雪时便到了府邸。
府邸正门铺了红绸,因着新妇不能踩在地上——这时也落上雪。
松霖下马,站定了,看他的新妇从轿子上走下。他知道,那轿子里端坐的,是他贪求来的,热切渴望着的,深切爱着的——是那蛇妖。
是碧泽,在向他走来。
于是那一步一步,不似走在白雪红绸上,恰是踏在了他心脏上。
他想:假如碧泽能坦荡荡以蛇妖、以男子的身份与他婚好……
松霖向碧泽伸手,掌心向上。
他想:这世俗不容同性相爱,断袖或磨镜……总归不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碧泽便不管来扶他的人,径直向松霖走去。
他想:幸而这蛇妖愿为他矫饰成女子,在世俗里得人祝愿,缔结婚约。
碧泽伸手,放在松霖掌心。
松霖接住了,接住他经年贪恋;握紧了,握紧他此生不渝。
两人相握,又十指相扣。
他想:即使如此,但愿这人间有一天,能容得同性婚好,能容得异族相爱,叫他的蛇妖不受半点委屈,能不加掩饰,坦坦荡荡地和他在阳光下牵手拥抱。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赤绳系定,白首同心。
庆今朝珠联璧合,桂馥兰馨,结双姓之好。
咏来日海枯石烂,地久天长,成鸳侣佳话。
此证。
这是松霖亲手所书的婚书,递到碧泽手上。
入夜,来往宾客散尽,只余两人,在卧房,一坐一站。
玄色礼服,是碧泽脊背鳞片的颜色,明黄烛火映得碧泽冷白的皮肤都起了些暖色。蛇妖堪称端庄地,穿着一身女子的喜服,坐在喜床上,抬眼看他。如此不合宜,又那么相衬。
松霖轻轻地用指尖碰他脸颊,点在他红色的嘴唇上:“可以了,不用再保持女子形貌。”
松霖心动难以忍受,弯腰克制地吻了吻碧泽嘴唇,沾染了一点红色口脂:“变回来吧,我想你了。”
“嗯。”碧泽牵着松霖的手放在了腰带上。喜服繁复,碧泽并不会解,“帮我脱。”
明明已经做过那么多次,松霖解碧泽喜服时竟紧张羞赧如第一次。
碧泽握住他的腕子:“紧张什么?”碧泽手掌往上滑动,在宽大衣袖下,一寸寸往上抚摸松霖手臂内侧肌肤,带起了一串细微颤栗。
“娶你怎么不紧张。”松霖喟叹,掀开碧泽外袍衣襟,开始解中衣。
碧泽握着松霖手臂,另一手放在松霖后颈,把他按下来亲。
碧泽抱着松霖躺倒在床上,珠钗环佩叮当作响,清脆入耳。碧泽发髻松散,步摇落在大红被单上,闪烁光泽。
两人热切地亲吻,分开时松霖笑着说:“桃子味的。”
“什么?”
“你的口脂。”松霖说着,点点他嘴角晕开的红色,再次吻上去,“我再尝尝。”
碧泽翻身压在他身上,直起身,脱下里衣,舒展骨骼,变成松霖熟悉的男人模样,随即倾身继续一个未完的亲吻。
“好吃吗?”碧泽低声笑着,冷翡翠的双眼里春水融融,化成一片碧绿湖泊,松霖于是在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与那摇曳芦苇,水鸟翅尖划出的层层涟漪。
“好吃啊。”松霖呵气,笑倒在床上,笑弯了眼睛,粉红舌尖探出唇瓣,“要不要来尝尝?”
松霖躺在石榴红的床上与碧泽翻云覆雨,被翻红浪,春情浓浓艳色无边。
夜雪未停,窗外还在静悄悄,轻飘飘地落雪,窗棱上铺了厚厚一层白雪,轻盈柔软,像铺了层花瓣。
而室内烧着明亮的烛火,燃着炭,温暖如春,床上人声声动情,帷幔晃荡,真正是满室春情啊!
帐中但有心上美人,何妨拨雪寻春,烧灯续昼,叫那冬雪也化春花,黑夜亮过白昼。
且快活、且快活!一室风月,两颗真心,满腔深情,不必再提!
第80章 生活片段之四
某一天
樵夫以前是猎户,做了樵夫也一时改不了追兔子的习惯。
一时追到了陌生山林,也没打记号认路,兔子也追丢了,还在山里迷了路。
隐约听见水流声,原是一条溪泉穿林而过。樵夫顺着溪流走,远远地——撞见两个男人,在野合。
密匝匝的树林豁然开朗,一小片平坦。
天光毫不吝啬地倾洒于青年洁白如玉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