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穆地等待着。
这场雨下得太久了,直到天渐渐黑了,我才惊觉,我的皇宫太安静了。无论是谁,都没有给我传达任何消息。
有人冒雨冲进大殿,竟是满身血污的秦浅,他拖着断腿扑到我跟前,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
“陛下!您快走吧!秦轩将军杀了王佘之后与刘冀会和,在赶往皇宫的途中遇袭,刘冀暗算秦将军夺走了令牌。刘冀背叛了您!他投靠了袁啸!”
“不!”他突然冷静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颤抖着说,“刘冀一开始就是袁啸的人。”
刘冀……我的脑中像突然打开了一个开关,他的各种样子在我眼前掠过,最终停留在他偷偷潜入冷宫中,为我传递袁可的礼物。
我闭上眼,过了很久才睁开。我平静地对秦浅说:“事到如今,朕败局已定,你快走吧。”
“不!”秦浅摇着头,热泪滴到我的手背上,“臣要守着陛下!”
我擦掉他的眼泪,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温柔地说:“不用你赔上性命,你快走吧。答应你的事朕做不到了,太平盛世,朕给不了你。”
他眼中希冀的光慢慢熄灭,表情归于平静:“陛下,如臣这般佞幸,能陪陛下到这一刻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臣不会走的。”
“秦浅,朕还需要你替朕做一件事,带着小尾和公主走吧。”我双手捧着他的脸,“朕答应你,如果朕逃出生天,一定去找你。”
他定定地看着我,咬着牙点头。
凤栖宫,凤君时时望向窗外,心中一阵慌乱,他隐隐觉得今日的皇宫与往日不同,拿起墙上的宝剑便要赶往皇帝身边。
“谢楦。”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凤君不可置信地回头,身后站着一个本应死去多年的人。
长剑陡然滑落。
秦浅走后,黑暗中响起一阵掌声:“好一出君臣情深啊。”
袁啸自夜幕中走出来,身上沾满腥臭的鲜血,步伐却从容,未曾受伤。
“舅舅,深夜进宫所谓何事?”我坐在龙椅上笑得乖巧。
“臣听说陛下疯癫了,竟然派人杀了永安王,未免宫乱,特意进宫查看。”他将剑立在身前,冷峻道。
“如何?”
他缓缓勾唇,阴狠毒辣:“连太后都敢杀,自然是彻底疯了。”
我认同地点头:“原来是打算用这个办法,舅舅还真是有样学样。”
“这还要多谢你弑父的兄长。”他的面容在黑暗中诡异起来,“姜氏弑父杀母,残害忠良,宠信佞幸,胁迫世族,早已不配做皇帝!”
“自古成王败寇,舅舅说什么就是什么,只希望舅舅顾念亲情,放外甥一条生路。”
“你如果乖乖听话,我会让你安稳度过短暂却美好的一生,为什么你几年都等不了?!”袁啸摆出施舍的姿态,痛心疾首道。
我笑容淡了,低声道:“谁想过这种被人摆布的一生呢?如蝼蚁一般苟且求生,摇尾乞怜。”
“你我血肉亲情,我本不想杀你。”袁啸举起剑,“可你竟然想要杀我,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剑锋落下,两道人影闪了出来,一人拉住袁啸,另一人挡在我身前,我眼睁睁看着剑尖逼迫那人的身体。
拉着袁啸的人是袁可,挡在我身前的是沈鹤。
沈鹤未有只言片语,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将我难以置信地表情存在眼中,嘴角含笑倒在了血泊里。
袁啸摆摆剑,冰寒的凶器从温热地躯体中毫不留情的拔出,剑身不带一滴血珠。他嫌恶地讽刺道:“这吃里爬外地畜牲,竟将你当做你母亲的替身,真是恶心。”
我定定地看着沈鹤,心里已经升不起任何情绪了。
“是啊,人怎么可能同时爱两个人呢?”我呢喃着,俯身将手盖在啊的眼睛前,闭上了他的双眼。
“表哥。”我坐回到龙椅上,轻声叫袁可。袁可身体一震,不敢看我。
“我以为以我们的交情,挡在我身前的人,应该是你。”我说。
袁可内疚的偏过头,闪避我的目光,
“你以为你和袁可的事我不知道吗?!”袁啸突然暴呵,太阳穴凸起,像是震怒的野兽,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咬牙切齿道,“姜谬,你有种!”
“舅舅谬赞了。”我虚心接受赞美,还不忘提点他,“表哥虽与我情投意合……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你。舅舅,你有一个好儿子,只是未必像你。”
“呵呵,”袁啸桀桀怪笑,目光疯癫,“杀了你,他就像我了。”
我嗤笑,目光瞟向袁可,轻蔑道:“你敢吗?”
袁可沉默着,不敢看他父亲也不敢看我,脑海中两方思绪拼杀。他的拳头紧紧握着,发白颤抖,最后袁可深吸一口气,从袁啸手中接过剑,瞪着发红的眼靠近我。
我仰头看他,一眨不眨。
他以为他的表情很可怕,其实很可怜。即便此刻他目光狠戾,冲冠龇裂,在我心里他依旧是那个奋不顾身跳入古井中,却因为怕黑扑进我怀 里瑟瑟发抖的少年。
我缓缓闭眼,只当他死在了为我冲锋陷阵的战场上。
寒光刺过我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时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血也是热的。
熙平四年,镇武王袁啸逼宫,杀寅帝。改国号为烨,年号元奉,立子可为太子。
第20章
深春时节,艳阳高照,东宫里翠绿的树叶在热浪中翻滚,蝉声轰鸣。宫女步伐轻盈地在树荫中穿行,手中端着瓜果茶水,身姿婀娜如花丛中飞舞的蝴蝶。伴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两个粉雕玉琢衣着华贵的小孩打闹着闯进宫女们的队伍,引得宫女衣袂翻飞,娇呼阵阵。
宫女们不敢呵斥抱怨,只因为这是太子的孩子,年长那一个是太子妃所出,小的那个为侧妃所出,无论哪一个都是太子的心头宝。宫女们只能摇摇晃晃地护着身前的果食,躲避孩童的嬉闹。两个孩子打闹着走远了,不小心闯进一处僻静的院落。院落幽深阴暗,门口站着两名护卫,除此之外还有两队护卫时不时巡逻。
“哥哥,父亲不让我们来这里。”小一点的孩子看见紧闭的院门,小脸一下子严肃了,怯生生地站在原地拉住大孩子的衣角。
大孩子打量着四周的遮蔽物,不高兴地撅起嘴,气鼓鼓道:“为什么爹爹能来,我们不能来?我偏要进去看爹爹是不是在里面藏了好吃的!”
说着他甩开弟弟的手,蹑手蹑脚地寻着护卫交班的空儿,呲溜一下滑进去了。
院子不大,却难得的安静,没有一点酷暑下生命旺盛的气息。房门紧闭,窗户却虚掩着,小孩踮起脚尖探头去望,透过狭小的缝隙,他只能看见干净整洁的房屋,好像什么都没有,仔细一瞧能发现床上被子裹成一团,好像什么人刚刚在床上睡过。
他想要仔细看,越发努力地直着背昂着头,先是听见一阵咳嗽声,伴随着绸缎细细的摩擦声,然后他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白皙的手缓缓拉开窗户。房中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大开的窗户后出现一张苍白冷漠的脸,明明是面如冠玉多情温柔的长相,眉眼间却始终笼罩在阴郁中。皮肤极白愈发地显得眉乌发黑,淡粉色的唇抿着,不发一言地盯着眼前的孩子。
小孩被吓得一个踉跄坐在地上,没跑也没哭只呆呆地盯着眼前的漂亮精致的男人。男人面无表情,像一个无欲无求的神仙,然而又仿佛能感受到他隐藏在静默眼眸下翻滚的情绪,漆黑的凛冽的,灼烧着尖叫着。他看起来对不速之客漠不关心,但来者无法移开目光。
身后传来一阵噔噔噔地脚步声,那个年幼的孩子最终还是离不开哥哥,跟进来了。与哥哥不同的是,他远远地现在柱子后面,怯生生的张望。
男人眼眸轻飘飘的看过去,想要上前看清远处那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小孩,身体却仿佛被绳子拉扯,他不悦地站在原地,勾起唇,眼眸如桃花盛开般温暖,他对面前的孩子说:
“你是等我出去抓你,还是自己送进来给我吃?”
“吃什么?”小孩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可他还是开口问。
男人殷红的唇咧开,露出洁白整齐鬼气森森的牙齿:“吃你啊。”
年长的孩子呆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仰头大哭,尖叫着爬起来就往外跑,跑走时还不忘拉上弟弟。门口的侍卫见两个孩子哭喊着从里面冲出来,吃惊了一会儿,还未拦住他们便见两个孩子一头撞到前来的太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