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也并不就意味着把江族供为神。
江族大祭司在继任的时候,会在舌头上烙一个印,意思是信以待神,无虚无隐。烙印的手法极其讲究,既不能损伤其言语的功能,又要保证印痕清晰——就像是古早时给奴隶印下的标记,只是江族大祭司算是“神奴”,还没那么不堪。
“吉时到——”
司礼太监一声吆喝,祭乐变了个调,雄浑沉着地回荡在神武门前的广场上。女皇一掀袖袍,携众皇族跪在祭坛前,百官和黔首也随之大拜,一时之间万民匍匐。
“天地并况,惟予有慕——”
江淮璧伸开了宽大的月白袖袍,挂在腕上的银铃丁零作响,清冽的铃音散在风里。
“爰熙金明,思求厥路——”
她行完一道参拜大礼,双手捧起祭坛上的一直鎏金匕首。
“恭承禋祀,承神至尊——”
刀光闪动了一下,她的掌心多出了一道殷红的血口,鲜血滴滴答答地流到祭坛上。然后她双手合十,最后再用沾满血的双手贴到了那颗巨大的白晶灵石上。
霎时间灵光流转。
“玄天金乌,东华之出。百官济济,伏而各敬。“
“墨玉王土,白灵为渊。四方平宁,河清海晏。”
封禅大典当天就结束了,但是祭礼却持续了好几天。东笙按照以往的惯例,大典结束之后要“守坛”,也就是要在金明台前再守三天,算是祈求“恩泽万代”。
这事他从小就习惯了,也没觉得什么,只是如今让他什么也不做在这里干守三天,他却开始隐隐不安起来。
三天之内可以发生很多事情,特别是大典之后——若是朝堂里没了他这块儿“绊脚石”,蒋坤岂不是要一往无前?
而且更让东笙担忧的是那几封密函。
据他的内线来报,有一卦卜辞被江淮璧暗自扣下了,虽然不清楚里头到底写了什么,但能让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江族大祭司动这种小心思,那肯定也不那么简单。
只是东笙总觉得,蒋坤的暗桩肯定打得比他深,说不定已经早一步知道卜辞了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蒋坤差人给东笙送了些垫肚子的糕点,恭恭敬敬地呈在了他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那个祭祀唱词是根据刘彻的《天地》改写的,有些不伦不类,还请大家见谅。。。。】
第60章 杨半城
据他的内线来报,有一卦卜辞被江淮璧暗自扣下了,虽然不清楚里头到底写了什么,但能让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江族大祭司动这种小心思,那肯定也不那么简单。
只是东笙总觉得,蒋坤的暗桩肯定打得比他深,说不定已经早一步知道卜辞了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蒋坤差人给东笙送了些垫肚子的糕点,恭恭敬敬地呈在了他的面前。
送糕点的小太监笑得满脸油腻,尖声尖气地道:“殿下守坛辛苦了,首辅大人叫小的来给殿下送些吃食,还望殿下不要拘于虚礼。”
东笙瞥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动作,微微笑了笑道:“首辅大人费心了,孤既然要守坛,就绝不能坏了规矩。”
“若是这事传了出去,怕是不太好吧。”
小太监笑了,两眼眯成了两条缝儿,低声道:“这东西该不该吃,殿下也要先看看才知道啊。”
东笙撩起眼皮子看了看他手里的一盘酥饼,不知道那蒋坤又想耍什么花样,沉着脸道:“那公公给我一个就够了,剩下的端走吧。”
小太监应了一声,从一盘酥饼里挑出了一块,递到了东笙的手心里;“那小的,就先告退了。”
东笙把酥饼虚握在手里,却并没有吃,冲那小太监颔首一笑,直看着他走出老远了,才不动声色地低头看了看那块酥饼。
他轻轻把酥饼掰开,果然,馅儿里头夹着一小卷纸。
东笙把纸卷小心翼翼地拔出来,抻开一看,纸面儿上只写了三个字——“杨半城”。
东笙挑了挑眉,一时没琢磨透蒋坤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默默把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好几遍,莫名觉得似乎有些熟悉,只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他现在在这里守坛,很多事不能亲力亲为,可若是都等到守坛结束以后,怕是就赶不上趟了。
而查人这种事,交给往生那些一千年没见过人的总是不大放心,他左右寻思了半天,还是把消息送到了周子融那里。
其实周子融也没有多百事通,但当他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有了些反应。
蒋坤总不可能拿个布衣的名字给他看,而这华胥王土之上,大族贵胄之中,姓杨的又有几家呢?
最出名的,就是南疆的杨家。
“是那个杨家吗?”元鲤问道。
周子融点了点头:“除了他们,也没别人了。”
他依稀记得,当年杨家三族连坐的时候,似乎确实是有这么个人。
周子融默不作声地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手里那张字条,久远的记忆又被翻了出来,只是时隔多年,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那种悲切。
七年前东海之难,周海平和周阳的舰队在东南洋遇袭,等他和杨癸带人赶到支援的时候,周阳已经咽气了。
事后皇帝下令要彻查,周海平从头到尾都几乎亲力亲为。那几艘敌船上被翻出了华胥钱庄的银票,上头还有官印,于是最后就以官府勾结海寇、私自倒卖白晶矿的结果盖棺定论了。
而涉事的官宦世家中就有杨家。
杨家算是主犯,被判了个三族连坐,满门抄斩,杨癸由于是远亲,又救援有功,所以逃过了一劫。
他还记得行刑的那天,街口刑场上血流成河,鲜血浸到了地砖缝儿里头,连着好几个月都洗不掉,每每一从那里经过,就是一股子冲脑的腥味儿。
可当年即便是那样,周子融还是总觉得,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他还依稀记得,当初他恨到了骨子里。虽然现如今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已经不在了,可七年来那个在心里重复了无数次的念头仍旧根深蒂固。
他想,他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帮我送个信到李大人府上,”周子融笑了笑,翻出一张纸来提笔写了几个字,“就说晚辈周曦要来叨扰了。”
可周子融没想到的是,李崇文一看见信上的那个“杨”字,竟然就亲自到他这王府上来了。
老头子还专门挑了个半夜三更的点,穿着一身黑袍,十分为老不尊地鬼鬼祟祟摸到了北昭王府门前,差点让周子融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大人,有什么事也应该是晚辈去找您,这怎么还……”周子融亲自给他沏了杯茶,李崇文来得匆忙,年事又高,坐在椅子上半天也没缓过气来,直到闷了杯茶水下肚,才稍稍平息了些。
李崇文一言难尽地摆了摆手:“哎,你又何必拘礼?”
周子融坐在李崇文对面,含蓄问道:“那李大人也觉得这杨家……”
李崇文看了他一眼,眼皮上的皱纹都耷拉了下来,只听他沉沉叹了口气,这才缓缓说道:“你可还记得如今的江族大祭司,是何时继位的?”
周子融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七年前?”
这一说,周子融才猛然反应过来。
李崇文看他神色,知道他也多半是想到了。
过往曾零碎出现在他的见闻中的信息渐渐被串联起来,周子融难以置信地眯了眯眼:“您是说……”
李崇文叹了一声:“你当时还小,京城的事知道得也少。这杨半城是杨家的公子,一表人才的,当年中举入京,本来是当了个御史。”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已经算是有些过火,再往后就不便详谈了。
即便是祭祀,也是人,更何况当年江淮璧还没有继承祭祀之位,仍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这时若是恰巧有一个青年才俊一往而深,她恐怕也很难不动芳心。
而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总是会出奇地固执。
江淮璧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被选为江族大祭司的继承人。历任江族大祭司都是无情无欲的童子之身,孤零零地来到这世间,踽踽独行一遭,又孜然一身地离开。
所以杨半城的存在,是绝不被允许的。
江淮璧不傻,所以她也明白。正好当时杨家出事,南疆的杨氏本家几乎全部被斩首,杨半城因为远在京城,又是个御史,所以还并不算没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