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在我耳边轻轻道:“从前我不信鬼神,可如今我遇到了你,若是当真有轮回,我……”
“我等你。”
“去找你。”
我松开他,见他眼里都是光彩,也跟着笑了:“你且等我一等。”
“好。”
我推开屋门迈了出去,即便是这般深夜里,仍可见屋外黑压压的一群人,却静得可怕。
我回过头找音儿。
她便站在最下方,似乎泪已经流尽了,有些麻木地站着,见我看去,她抬步向我走来。
我同她低声道:“天明之后,将他火葬,去玉雪瀑下,那里会有巨石落下,将他的骨灰同巨石混在一处,一同供奉。他的床头会有一颗卵石,自此后,每任族长随身佩戴,必要时可救人一命,切记,卵石每过百年才能救人一命,万不可儿戏,此事唯有族长可知,切莫告知他人。”顿了顿,我又补了一句,“呃,记得也要护好那卵石,莫让它受伤了。”
音儿呆呆地看着我点了点头,我揉了揉她的脑袋,牵起她的手,对着下方道:“族长有令,自明日起,易音继任族长之位……”
我重新回到屋里,关了屋门,他似乎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我扶他躺下,也在他身边躺下,一如这些年的每个夜晚,我抱着他,只是这回我们的十指交缠。
“音儿的医术是你亲自教的,她能做好。”
“嗯……”
“你知道先前每夜我都这样抱着你。”
“我知道。”
“你果然知道……这一世你对着我说了很多话,下一回换我说给你听……”
“好……”
我闭上眼,似乎有晨光自屋外透进来,酉悯族迎来了新的一日、新的族长。
——你想要留住的,我替你守护,你只要知道,我在等你……
☆、第六十二章 手心到石心的距离(6)
我让我的残身落下玉雪瀑,不过是为了温养木离的魂魄,却也不知到底该如何让他再次来到人世。
当初交代音儿的那些话,她做得很好,族中人都以为我那残身才是真正的圣物,而我的真身,一直跟在历任的族长身边。
开始的几百年里我曾陷入更深的沉睡,救下了几任族长,可时间过去越久,他们对我的认知便越发的薄弱——我成了酉悯族族长的信物。
温养木璃的魂魄需要大量的灵气,我的残身已然不在那峰顶,每日里的神识便愈发的混沌。
只是不知是哪一日,我浑身突感到一股被凿碎般撕裂的疼痛,那痛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我疼得几度昏厥,又几度清醒,如此反复,我的神识终是分裂了,飘散在玉雪原四处吸收着灵气。
可还未几日,我尚未恢复,便有人带着我的原身离开了玉雪原,原下浊气较之当初愈发得浓郁,我四散的神识终是承受不住,陷入了昏迷。
或许那便是我流离异世的日子,同清夏一道坠崖离开之后,我重新回到了这里,可甫一回来,却依旧沉浮在这混沌的俗世之中,不得清醒。
如此又数年,当我勉强拼凑神识要救那落水的女子一命时,她却先一步失了生念,阴差阳错,我代替那女子成了江府的小姐,只是因着神识分裂,没了过往记忆。
那两年里,即便木璃不能时时陪在我的身边,也是我最值得回忆的日子。玉雪原清冷,不及原外热闹,我遇到了很多不同性子的人,很有意思,便如做了一场美梦。
可巧儿的死打破了我的美梦,也勾起了我对清夏的回忆,我恢复了部分神识。
那时起,我开始感觉到我的残身对我的呼应,只有重新找回他们,我才能恢复如初……
不曾想到的是,当我恢复如初,却只能同木璃一道看一回日出。
要知道,当初我化形都只能在夜里,也不敢告诉木璃,我们从未一同看过朝霞,这时却做到了,即便,他是昏睡在我的怀里……
即便如此,我也很有些满足。
我满足了,有些人却好像并不满足。
我做了长眠的准备,却总是听到有人同我说话,好多好多的话,吵得我根本睡不着。
我有些生气,当初分明说好了,换一世,便该轮到我同他倾诉才是,他如今这般,很不风雅……
更让我生气的,是我鼻间萦绕的那抹清香,他不知采了多少我养下的雪纹草,日日替我熬成汤药,我想起当初他在那疫城里替我配的药,才明白,原来一直是那清香掩了血腥气息……
他又在拿自己的血换我的灵气!
我不想睡了,却又睁不开眼……
啊,到底还要多少年,我才能再次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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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酉村。
村外的梅林正盛,村里,是近五十年来最热闹的一日。
疫症席卷后留下的这个村落,原本便为数不多的村民如今也早已陆续离世,只剩下当初全力施救的酉悯族人,因着染了疫症,不得不一直留在酉村,这一留,便是数十年。
可如今这村落里满是笑声,家家户户的人都出了门,邻里间时隔多年,再一次能够面对面地交谈,而不是靠着孩子们替他们传信。
三年前,慕族的那位璃公子与族长一同带回了他们族中的圣物和族长信物,便是那一日,玉雪原蓦地焕然一新,连带着原中族人当初留下的病根也轻了不少,原里更是传出消息,昏睡多年的流公子也醒了过来。
这更让族人将族中的圣物奉作神物,在家中设了坛,日日供奉。
雪常如今已是暮年,本不适合再出门跋涉,却还是由年武陪着,入了雪原。
即便孟春将至,原内的风雪仍旧呼啸,年武从包袱里又取了一件披肩裹到雪常身上,却被雪常阻止了。
“原以为此生同这风雪再无缘相见,今日,你便莫要阻我了。”
年武应下,将披肩重新收好,又掏出一个瓷瓶来,取了一枚药递给雪常。
“快至迷障了,爷爷将这药服了吧。”
雪常看着年武手心的那枚解药,一瞬便仿若回到了五十年前,那一夜,是他最后一回服下这药……
轻叹一口气,雪常接过那药,同年武一道入了迷障。
……
原里同当初并未有多少变化,只是少了不少人气——当初的族人大多都入了酉村,只剩下一小部分人守在原内。
当年阿尧出了一趟原,见多了原外的污浊,回来时便下了令,族人不得再私自出原,这些年,除了玉儿同笙鄢曾出去过,族里怕是再无人见过世间模样。
雪常正有些出神,便见不远处的一间屋门打了开来,一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出现在屋门口,年武见了,正想上前行礼,却被雪常一把拉住了。
再看时,那身影倒退着出了屋子,而那手上,却是小心地扶着一只更为苍白的手。
大抵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那手的主人才慢慢从屋里挪了出来,是一副苍白却不减风华的面容。
年武一见,不由一喜,同雪常道:“爷爷,三年了,流公子终是能下地走动了。”
只这一句,那正由雪玉扶着的男子便抬头向他们这处看了过来,雪玉后知后觉地回头,见是他们,笑着招了招手。
年武扶着雪常到得那木屋前,同二人行过礼,方道:“恭喜族长,恭喜流公子。”
雪玉看了流笙鄢一眼,笑着应了,才道:“常伯身子不好,若是实在念着原里的情况,不若便留在此处,莫要再跑到原下去了。”
雪常想了想,摇头道:“到底是在原下住得久了,我此番也不过是想去圣堂拜祭圣物,拜过便由年武送我回去,下回再想拜,再上来便是。”
雪玉还待再劝,却被流笙鄢拦住了,后者笑着开了口,声音虽还有些虚弱,却也并不萎靡。
“如此也好,原里的风雪大了些,还是原下暖和些,常伯年岁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气候。”
“那便经得起这般来回折腾?”雪玉也不见外,开口便反驳道。
“待我身子再好些了,亲自来回接送常伯便是,你这般激动做甚?”
这回雪玉才不再开口了。
年武同雪常对视一眼,一个是这三年里见多了两人的相处,一个则颇是对此有些怀念,均是相视而笑。
“对了,流公子,老夫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流笙鄢神色一凛:“常伯是想问我这些年昏睡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