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缘眉梢微扬,却仍是不动声色道:“快至酉时,素儿如今不在殿中还能去何处?”
尤儿不疑有他,接道:“我见素姐姐换了舞衣便往御花园那处去了。”
“舞衣?”
尤儿点头道:“便是我们偏殿中那件搁了很久的舞衣,方才素姐姐突然问我借舞衣我还怕拿不出,后来才想起偏殿中有一件呢……”
茹儿听了这话,暗地里拉了尤儿的衣袖一把,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殿下殿中的物件如何是她能随便动的?
尤儿这时也有些后知后觉,当时只想着怎么也要替素姐姐弄一件舞衣来,想起偏殿里有一件便跑去取了,那时她最多想着殿下身边也无人会舞,她见那舞衣那么搁在偏殿中也有数年了,殿下应当不会放在心上。
可如今想来,到底是她僭越了,耳边想起素姐姐当初同她说的话“以后即便是在殿下这里也不要再这般胡来了,便是殿下脾气好不罚你,若是日后有人看你不顺眼,寻了个错处要替殿下治你,那时候殿下又恰好不在,你也没处说理去不是……”
尤儿这么一想,心里便有些犯怵,小心翼翼抬头看了殿下一眼,却见殿下难得地在出神,见她看过去,才冲她笑道:“你既想多留片刻,便让茹儿陪着你在此处吧,等席散了再回殿。”
茹儿虽知道殿下脾气好,但到底还是替尤儿捏了一把汗,怕她又被罚到下面去吃苦,如今听殿下这般说,不由一愣,脱口问道:“那殿下呢?”
司空缘起身出席,道:“我去走走,你们不必跟来。”
星风坐在席间见木璃出了席,本想跟着出去,却突醒起此处是皇宫,只能在原处坐着。只是不久之后便见方才同木璃邻席而坐的六皇子也离席而去。
六皇子一走,二皇子同项严对视一眼也紧接着离开了。
项严虽有不少话想问星风,可这席间到底不是合适之处,且六皇子同木少主交好,如今两人先后离席,又想起先前怜同他道近日六皇子殿中多了一位医女,思及当日抓那江轻素时她也是个用药的,如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没有犹豫,便同司空怜一并离开了。
这两位一走,座上的风靳轩看了邻席垂头想着什么的江轻颜一眼,走到星风的席前道:“在下可否邀项公子一道出席走走?”
星风见此时席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一面想着方才跟着木璃一道离席或许会更好,一面点了头起身……
☆、第二十五章 月下有舞
十年前木璃便来过这齐国皇宫,当时不过是有些好奇书上记载的皇宫到底是何模样,便自族中偷偷溜了出来,却不想刚巧救下了司空缘。
后来他二人时常有书信往来,木璃偶尔路过齐国都城也会抽空进宫同他下下棋。
如今虽有近数年不曾来过,齐国皇宫对木璃而言却并不陌生。
此时木璃踏着月光走在这宫中玉石铺成的小道上——这是通往御花园的路。
以御花园为中心,八面都有玉石小路,被月色一照,便发出亮光来,是以这一带并未点上宫灯。
轻素托人带了字条来约他到此,虽不知是为了何事,但木璃知道,今夜他不会再让她逃开,他们之间本便不该相互试探,即便是气她,这几日也已经足够,日子太久他会受不住……
木璃的伤尚未痊愈,不宜太过频繁地使用内力,心中虽是急切,终究还是只一步一步地走,他的步子不慢,却仍是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工夫才远远见到那头的御花园。
站在御花园的入口,木璃不由轻笑一声,他有多久不曾感受过这种急切了?
自从她出事,他心中最多的便是焦虑,连生她的气都没有多余的心力。
而如今,她只是约了他来,便能让他失态至此……
木璃低笑着摇了摇头,迈步走进御花园。
如今正值夏日,御花园中的枝杈间花叶相携,路过的廊桥边有垂柳在湖上的莲叶旁轻摇,空气中飘散着不知自何处来的花香,周遭是夏日夜间独有的蝉鸣与蛙声……
木璃突然想起初见轻素的夜晚,那夜不像如今这般,周遭的色彩只有纷落的雪叶,和暗红的几盏旧灯笼,可这喧闹中的静谧却莫名有些相似。
不同的是,那时他听到她清浅的歌声,见到她的身影,便好像周遭的色彩比如今还要纷繁,再多的琴乐都比不过她声音里一个简单的起承转合……
木璃的脚步忽地顿住,因着他此时已然见到了那处亭前的身影,他日夜思之的身影,不是轻素又是谁?
今夜她着了一身淡蓝的舞衣,那么随意地站着,月色衬得她周身似是晕了一层淡淡的光。
“你来了?”这声音清浅一如往常,却也带了从未有过的柔意。
木璃微点了点头,半晌,怕轻素未看清,又轻声应了一声。
一声清脆的笑响在耳边,木璃似是突然醒起,微抿了嘴角。
从来只有他戏弄她,如今自己反倒被她戏弄了去。
这般想着,木璃不由又是摇头一笑,正想抬步朝轻素走去,却听她道:“等等,你且站在那处。”
虽有些不解,木璃还是依言站住,再次向轻素看去时,却见她对着自己盈盈施了一礼,下一瞬便纵身一跃,稳稳踩在了她身后那亭子的顶端。
木璃先是一惊,看清轻素不会摔下来后才松了口气。
只是,轻素何时会的轻功?
木璃的疑问尚未得到回答,便见轻素在那亭端上舞了起来。
今夜的月牙微弯,正正地守在她的身后,伴着周遭的蝉鸣声,轻素的舞轻柔中带着丝丝灵动。
……
“轻素,你会舞么?”
窗边坐着的女子将手自琴上挪开,水灵灵的眼睛向他望过来,似是仔细想了想,最终许是觉得麻烦,开口道:“那种东西你跑随便哪个乐坊里看去吧。”
那时他是想着那日的夕阳当真识趣,将她的模样衬得令人那般情难自禁,于是他脱口道:“她们有甚好看的。”
她听了这话,有些困惑,问道:“你便这么想看?”
木璃摇了摇头,他只是想看看她起舞的模样,定是很美。
当初娘也会舞,每每便瞧得父主挪不开眼,他便也在想着若是她舞起来,定也是很美的……
他想得一点不差,起舞的她的确很美,便同如今这般,让他移不开眼了。
木璃嘴角的笑愈发得轻柔,她还是她,当初自己只是随口一提,她便自此记在了心上……
木璃一提身,足尖借着那处的莲叶一点,如今他的内伤还未好全,自是做不到借着轻功跃出数丈的距离,即便如此,让他自那处岸边取回一片柳叶却是绰绰有余。
先前他是当真并未扯谎,洞箫被他放在院子里并未带在身上……
记挂着轻素,他已有半年余未吹过箫了。
可如今不同,他二人心意相通,木璃将那柳叶凑到嘴边,片刻便吹出了缓缓的调子,和着轻素的舞姿,和着这御花园中此起彼伏的蛙声与长绵的蝉鸣,微躁的夏风经过也变得轻柔起来,方才那莲叶上的莲花不知何时已悄然绽放……
司空缘到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他站在外围,只看清那一处便再不曾走近一步,此时那里似乎只能属于他二人,旁人即便走近也融不进那别样的缠绵里去。
即便,素儿如今穿着的,是他母妃的舞衣……
驻足半晌,司空缘无奈一笑,举着手中的折扇拦住了身后二人,笑道:“皇兄竟是也来了。”
司空怜并未回话,只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被司空缘的扇子拦住再不好向前。
他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然翻山倒海。
真的是她!
项严走到司空怜的身侧看了他一眼,再向那处看去,只顿了顿,看清了,便别开了眼——他便知道自己的直觉不会错,他着实讨厌那女子,自第一面起便是如此。
……
这边星风同风靳轩二人走了许久,却仍未有过几句交谈。
星风是时刻留意着木璃的去向,而风靳轩则是有些不知该从何问起。
半晌,风靳轩终于开口,却是出乎意料得直接:“你可知轻素如今在何处?”
星风这才微微回头,正想回一句他也不知,突听得一阵低缓的乐声,不由驻足往那处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