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鲁嬷嬷虽然伺候宁老夫人还算勤快爽利,对老夫人的心思却摸得不是那么透。
莫说宁老夫人如今年纪大了并不想管什么家中琐事,便是她年轻的时候,也断不会做出打自己儿子脸的事。
宁国公才将那庄主发落了,她这个当娘的后脚就去帮着那个庄主,以后儿子还怎么在府里立威?
因此这宁老夫人便只当没看见鲁嬷嬷通红的双眼,她只是扶了扶鲁嬷嬷才为她戴上的翡翠缀团花纹锦抹额,笑慢道:“这些让她们年轻的去做就是了,你就多从旁提点着,给我教出几个得力的来,哪里还用你亲自做这些!”
鲁嬷嬷竟不知宁老夫人是故意装作看不出她哭过的样子,如今听老夫人这么说,便不由啜泣一声:“如今我还能在您跟前伺候着,便多多过来看您,说不定哪天有人看我不顺眼把我给撵了,我再想伺候您却不能了!”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不爱听哭声,尤其是这一大早的,宁老夫人当下便皱了眉,可多年的主仆情分让她忍着没有开口责备,只是不咸不淡地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还哭起来了?”
若是平时,鲁嬷嬷自然能体察宁老夫人的心思,可是如今一心想着自己儿子,竟是对老夫人的不耐烦浑然不觉,只是抹了一把泪啜泣道:“是我那儿子,您还记得吧?他小时候您还夸过他长得周正的那个,本来好好的在城外庄子上管事,一直……”
宁老夫人听她果然提这事,心里未免嫌弃她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还不会看自己脸色,也是自己这些年纵着她,竟让她觉得有人撑腰而忘了尊卑。
虽然老夫人在府中最是地位尊贵,她身边的人在府里也能有几分面子,可到底不能跟正经主子比。如今鲁嬷嬷在宁老夫人面前哭诉,最后是要说宁国公不是还是宁七音不是?
她隔着抹额按了按隐隐有些发痛的头,一抬眼见双喜掀了掀帘子又打算退出去。
正不想听鲁嬷嬷絮叨,宁老夫人见状便趁机呵斥她:“要进来不进来的像什么样子!”
双喜才要放下帘子,听老夫人这么说忙进来行礼:“是七音姑娘来给您请安了,我怕您在说事就想着先看看。”
鲁嬷嬷下意识地闭上了嘴,那位姑娘怎么阴魂不散,她这边还没把苦诉完,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正想要阻止老夫人放她进来,便听老夫人又向双喜斥道:“姑娘来了你尽管进来报,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样子?”
“你们这些年轻的就是不如从前的老人讲规矩!”老夫人看了一眼鲁嬷嬷,“你什么时候见过鲁嬷嬷做过那种事?”
“我常常说,你们这些岁数小的,要多跟鲁嬷嬷学,”宁老夫人越发苦口婆心起来,“学学鲁嬷嬷怎么给府里尽心尽力,怎么替上面的这些主子着想。鲁嬷嬷什么时候做过不符合身份的事,什么时候提过什么不该提的要求?你们都该好好学学!”
要么说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鲁嬷嬷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准确地摸准老夫人的脾气秉性,双喜不过跟了这么两三年就看了个差不多。
就这么几句斥责,双喜立马就听出老夫人是借机敲打鲁嬷嬷呢,并不是真的针对自己,于是也不往心里去,只是面上一副低头知错的样子。
鲁嬷嬷总算也稍稍回过些味儿来,尤其是她听老夫人夸她那几句,便更加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接着往下说了。
“行了,”老夫人总算说了个痛快,“你快去把姑娘请进来吧,这几天凉了,早上风冷。”
双喜这才屈了屈膝转身向外走,鲁嬷嬷一瞧宁老夫人对宁七音也颇多关心的样子,便不觉泄了气:“我去看看外边的活,就先不陪着您了!”
宁老夫人心中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目送鲁嬷嬷和宁七音一个出去一个进来。
鲁嬷嬷向宁七音略行了个礼,虽然有些勉强,到底没失了礼数。宁七音则得体的回应了,举止均是恰到好处,宁老夫人自是微笑颔首。
鲁嬷嬷并不知道,她此次从老夫人房里出去,便不再是从前的她了。
前一晚在宁国公面前碰了一鼻子灰,这一日又从老夫人这里一无所获,府里那些惯爱揣摩主子心思的下人们,一下就嗅出风向变了。
鲁嬷嬷从前不但在老夫人面前有面子,还有个儿子在城外当庄主,如今一而再地从主子那里灰头土脸地出来,一时便威风大减。
鲁嬷嬷自己掀了帘子出去,宁七音便向宁老夫人轻轻地福了福。
宁老夫人笑着朝她招手:“过来这边说话。”
宁七音想要迈步却又收住了动作,有些不安地低下头:“七音惭愧!”
宁老夫人按着额头,却还是笑道:“你这是犯了错?”
宁七音关心地上前:“祖母是头痛又犯了吗?我给您揉几下。”
宁老夫人偶尔会犯头痛的毛病,上辈子的时候,宁玲珑每每凑到她身边为她揉捏,那种亲昵而其乐融融的样子就像宁七音在乡下看过的普通祖孙一样,却看得她羡慕不已。
上辈子的宁七音永远不敢凑到宁老夫人跟前去,若不是宁玲珑示意,她会远远地站着连上前几步都不会。
可是这辈子的宁七音,经历了世事的沧桑,已经没有了小女孩家莫名的薄脸皮,她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什么时候怎么去讨人家高兴。
别人高兴了,她才能过得更好一些。
宁七音上前为宁老夫人轻轻揉着额头两侧。
果然,宁老夫人满意地闭上眼睛:“你这力度倒是刚刚好!”
第18章 告状2
宁七音一边按揉着一边轻声道:“以后得空我便来给您按按,多放松放松也就不会痛了。”
老夫人却没答话,只是舒服地眯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她才笑呵呵地说:“七音,你刚才说惭愧什么的,我这是老糊涂了,怎么就没听明白,这是说什么呢?”
宁七音继续轻轻揉着老夫人的额,声音也放的轻轻柔柔:“祖母最是能洞察世事,还能不知道孙女在说什么?你真想再听我念叨一遍昨晚的事啊?”
宁老夫人一听不由笑着睁开眼睛,她抬起胳膊挡开宁七音的手,示意她不用按了,然后笑道:“你舅祖母还夸你是个安静稳妥的,可我看你也是调皮得很!”
那种满含着宠溺的语气听不出一丝责怪,宁七音上辈子多想能和祖母这样说说话,可回想那时候在宁国公府的日子,就如同一直在过冬天一般,不曾感受到来自任何一个人的暖意。
宁七音又低下头轻叹一声:“七音心中是真的愧疚,方才在老夫人门口站了好一会子,不知道要怎么跟老夫人说这事。”
宁老夫人点了点头,倒是知进退的,只是这事到底是鲁嬷嬷那不争气的儿子理亏,所以她并不觉得这个孙女做错了什么。
“不知道祖母会不会怪我多事,原说那庄子上的事并没有孙女置喙的余地,可偏生我听说了那人的遭遇实在是于心不忍,明明忠厚老实的人,却受那般的冤屈,谁能坐视不理呢?”
宁七音说着这话,低垂了眼睑。
修长的睫毛微微颤着,显然是极为愧疚的。
到底是年轻女孩儿,便是有再多心思,可遇上事,心里也装不住。
这个样子,倒叫宁老夫人看了都觉得心疼了。
“别说老夫人这种菩萨心肠了,就是我从小在乡下见多了受屈无处诉的人,都不忍看这些。况且这事到底是出在咱家的庄子上,若是不闻不问,以后传开了对府里也不好,这才在父亲面前多了嘴。”
宁老夫人拉过宁七音的手,又向她面上细细打量着,宁七音长得极为精致,这种精致里有孙氏的气韵,但是仔细看,竟然也有她年轻时候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宁七音,宁老夫人突然感觉到,这才是她的孙女啊,亲孙女。
之前养着的那个,就是再顺心,那也不是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长得不一样,怎么看也看不出和自己像的。
其实回想起来,当时她第一次见到宁七音,一看就觉得宁七音面善,隐隐能感觉到那份血缘的悸动,可是好哩她问话,问一句,她都不见得答一句。
之后想和她亲近,她却怕怕的,倒像是自己是老虎,能吃了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