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总不能再生气了吧。
还没等他探听到叶氏的态度，他就被洪德帝召进宫。
没去太极殿，而是在惠贵妃的酒泉宫里见的面，洪德帝很直接地问他，“朕怎么听说，你同那个女子还未圆房？！”
李陵一惊，立刻跪下，且不说这种事儿父皇如何得知，到底父皇有知道更多，比如他有知道了叶氏的容貌吗？
按下烦乱，李陵红着脸低头讷讷道，“她，她葵水未至……”
洪德帝先是一愣，继而笑得前仰后合，“你呀你！”
李陵羞愧。
洪德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被惠贵妃拍着安抚了半晌才好，“你从哪里寻来这样的宝贝？改日叫她进宫给你惠母妃磕头，赏她一个侧妃！上了玉牒，进了王府，你也不怕有人欺负她！总好过你日日在那种逼仄的小地方过活！”
惠贵妃笑道，“臣妾一定帮陛下好好相看相看，能叫咱们六儿心动的女子究竟如何的国色天香！”
李陵连耳朵都羞红了。
他辩解道，“她笨得很，……都教了好几年，如今竟连个大字都写不好，学画画学了三年，到如今只会画几只蠢鸭子……”
洪德帝心想，这也是奇了，六儿竟看上这样的人。
说完闲话，洪德帝道，“北境长胜郡上来奏折，说过年前，北戎王派人来求和，使节进京是个麻烦事儿，城防上你比较熟悉，得多加严谨。太子，朕叫他督办上元灯节的事儿，你就帮朕守好京城，必不能叫戎人使节小看！”
李陵惶恐，不知该如何是好。
洪德帝不容他推辞，叫他退下去兵部拿了文书，然后接管京畿卫。
专管皇宫宫城的羽林卫，是在七皇子手中。
这个儿子离开，洪德帝略坐了片刻，就去了里仁宫叶美人那里歇息，欢愉一场，叶美人伏在陛下胸前轻轻喘气，“臣妾想念九皇子，陛下……”
“九儿还是在惠贵妃那里好，惠贵妃身份高，九儿不吃亏。”
叶美人垂泪。
洪德帝不耐烦哄她，仍旧摆驾回了太极殿。
叶美人恭送陛下离开，蹲着一动不动，直到陛下走远了，才被嬷嬷扶起来，她心中苦涩。
嬷嬷被圣上身边的大太监敲打过，不得不劝她，“主子心善，多同王贵嫔走动。”
王贵嫔生了七皇子，在昭仪位子上熬了一辈子，一辈子没有亲手养过自己的孩子，熬到最后孩子长大，能当差了，才在陛下面前出了头，被封做贵嫔。
王贵嫔娘家还是做了四品官的。
叶美人却是商户而已。
可此时叶美人想不到那么远，不都说她像极了那位宠冠一时的昭妃娘娘么，为什么那么像，陛下还是不怜惜她呢。
谁也不知道。
李陵知道，但他并不在乎在宫里做昭妃替身的叶美人。
他出宫时一身冷汗尤为发觉。
陛下对他伸出了手。
今夜不能再去辅兴坊，他回到汉王府，在外书房休息。
陛下直接了当敲打他，这段日子还是别去辅兴坊了，免得出什么差池，——方才的情形，父皇当是不晓得叶氏模样。
若是派去监控他的人见过昭妃小相呢？
李陵不能想。
过年在即，王妃比上次见到更圆润了不少。
冬养膘。
小安子最近神奇的没有被王妃身边的人打点，每日陪着汉王捯饬奔波，这日子充实地紧。
辅兴坊静悄悄没什么事儿。
王妃却不知为何，忽然同宫里的惠贵妃好了起来，常递牌子进宫给惠贵妃请安，再就是回娘家吴国公府，除此之外，哪里也不去了。
腊八之后，戎人使者终于来到京城。
这些戎人手中有钱，见什么都要买，京城的热闹随之上了一个台阶。
只是和谈没那么容易。
相互扯皮很快就到了春节。
汉人过节要封笔，戎人没有那套习惯，但也轻轻松松跟着汉人一起过节，这段日子大家又如同刚来京城那会儿，十分和睦。
新年过后，朝廷与戎人和谈顺利多了。
转眼到了上元灯节，陛下留戎人使团欣赏上元灯节，过后再送他们北归，李陵于是奉命坐镇南钟楼，指导防卫整个东西大街。
为了给戎人展示大国气象，今年的上元灯节非比寻常的繁华，陛下甚至要与民同乐，打扮成寻常商贾，有太子、二皇子等人陪伴，在东市逛街。
李陵坐在钟楼，不停地听到陪同陛下的京畿卫暗卫报来消息，陛下行至前门楼，陛下行至玉宝斋，陛下行至苍翠楼，陛下行至五福阁……
他恍惚记得，好像很久以前，答应过她，今年陪她同游上元灯节？
是有这么回事吧？
陛下行至秋千书坊，进书坊淘书，……淘书两本……淘书三本……
李陵站起来，放眼望去，熟悉了几十年的国都之城，十几年前和十几年后没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叶氏那日看见这京城的芸芸屋顶，要说，父皇是明君？
他怎会是明君！
李陵今晚看着这乌压压一片百姓人家，再过几年，待他亲手收拾了这河山，那时的江山才是真正的繁华，那时的他被称为明君，他才是真正叫百姓称颂的明君。
父皇一肚子鬼蜮伎俩，不过是沾了二十年内无战争的好处罢了。
陛下行至开元酒楼，陛下上楼……
李陵回神，他叫来小安子，“去辅兴坊，问一问她可想出来逛西市？”看见小安子的表情，他迟疑，补了一句，“你陪着她，我今日不便与她同行。”
“是，小的明白！”
小安子得到了千载难逢奉承叶主子的机会，飞快下楼，骑马往辅兴坊去。
在城楼上走了几步，他喊来人，耳语几句，那人应声而去。
上元灯节，叶玉盘心中自然有期盼。
然而生生叫她等了一天，心都要消耗地枯萎了，忽然小安子就窜进来，欢天喜地喊她出去逛大街，听说汉王有事不能相陪，她开心道，“不用！我自己逛就成！”
小安子咽下替主子表功的话，笑嘻嘻道，“小一早就换了大钱，满满三个荷包，叶主子待会想要什么只管买，西市里许多新奇玩意儿，有不少是最近从戎人手里流出来的，叶主子见了一定喜欢！”
叶玉盘飞快换了早也准备好的行装，带上帷帽，登车就走。
柳先生、两个女弟子坐另一辆车随行。
其余的婆子丫鬟坐了别的车出来，零零散散总有一二十人随行，小安子数了人头，自己一马当先给车队开路。
李陵耳朵里听见陛下在开元酒楼喝了三杯酒，要派人进宫接了惠贵妃来一起游，算着时间，足够叶氏在西市吃那家小吃了。
小安子带着叶主子从西市西头第一家灯逛起。
马车的车窗糊上了新的窗纱，果然是看外面清清楚楚，小安子说，只要车里不点灯，外头是瞧不见里面光景的。
叶玉盘放心大胆地透过窗纱，往外看人人人人的美景。
从前她跟着生母到处流浪乞讨，寻找走失的姐姐，见过许多人，但都不及眼前这些人好，穿得也好，面相也好，表情也好，什么都好。
小安子特意要讨好叶主子，因此每一家店他都如数家珍，给叶主子逗笑凑趣，他当时跟着管了京畿卫的汉王在东西两市不知道走了多少回，没有不清楚的地方。
李陵纹丝不动坐着，听四面八方汇集来的消息，以备万一。
身上的甲胄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陛下与惠贵妃登楼望月……陛下牵九皇子下楼……
小安子终于陪着叶主子到了她最喜欢的那家蜀中小吃，可惜今日人特别多，都没有位子，他为难道，“要不小的派人给他们银钱，叫他们另寻别处吃去？”
叶氏趴在车窗，津津有味地瞧着一家人带着孩子吃辣豆腐，笑着拒绝，“不用，我就在这里等着，把人赶走算什么意思，等来的才好吃呢。”
小安子说是，那就等着。
柳先生的两个女弟子自告奋勇去排队，叶玉盘高高兴兴叫小安子给钱，坐车里看她俩认真去排了队。
只是柳先生吃不得辣，夜色已晚，嘱咐了两个女弟子后，同叶玉盘道了别，先行回去休息。
李陵抬头望月，月亮已经走到中间了。
若是在辅兴坊的亭子里，这会儿是什么都看不见的，须得站到亭子外才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