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易为之一愣,但很快地就明白宋檀为什么这样,他坦荡地与宋檀对视,“他们不该对你生出别样的想法。”
宋檀冷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他们只是我的朋友,我现在同朋友交往都不行了么?”
华易沉吟片刻,“可我受不了你同他们亲近。”
宋檀好似听到了天大好笑的事,他大笑出声,眼里却无半分笑意,“我亲近的人还有许多,你除不干净的,这样吧,你杀了我吧!没了我,旁人不必受我的连累,你还可再蓄上一房妻房,不必和我相看两生厌。”
宋檀笑过了,继续直视着华易,眼神像一把剔骨的锋利刀子,“我当时就应该死在那处林间小屋,想来我那么努力地活下来,真是可笑。”
华易忽而就觉得眼前的宋檀离他越来越远,他慌不择言之下问道:“他们就值得你对我如此?”
“华大人,你我之间的事并非一日而就,而是朝夕积累而成。”
宋檀一想到华易将人送到了烟花之地,只觉就要呕出一口血,“她们因我受苦,我死后是会下地狱的,可是一想到地狱里绝对会有你,我就想着还不如下辈子转世投生成颗石头,没有心肝地过活一生。”
华易停宋檀说的太过决绝,他强作镇定,平稳着呼吸,他一字一顿地问着宋檀,“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这一问出口,这个答案他却是没有多大的勇气去聆听。
宋檀连思考都没有思考,他很快地就回答了,因为这个问题他也在心里问过了自己许多遍。
宋檀只说:“我不敢了。”
得到回答后的华易嘴唇微微颤抖,他曾经满怀希冀地幻想过他们的一生,他们该是灿烂夺目的,该是坚若磐石的。该是挥挥手,便能得到对方的回应的。
宋檀压抑沉静了太久,在怒火攻心之下,他突然就有想要倾泻的欲望。
他轻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敢了么?”
华易从未见过这样的宋檀,他无甚表情,却好似在经历着一场摧枯拉朽的绝望。
“我理解着你为了五个姑娘的性命而选择放弃我,宋安松问过我,若是我经历这些我会怎样,其实我会做出跟你一样的选择,然后陪着你去死。”
宋檀自嘲地笑出声,“都是我的痴心妄想,因为我知道,我不是特殊的,也不是唯一的。你多年前可以亲手张弓射死自己的未婚妻,多年后可以为了其他人的性命放弃我,我和你前一个未婚妻无甚分别,都是你可以随时为了大义而舍弃的小家。”
华易要说些什么,宋檀一摆手就打断了他,“你不要说些你愿意为我去死的话,我不信的,你若是可以,多年前就跟着你未婚妻去了,哪能今天轮到我。”
宋檀继续说道,他连华易插嘴一句的机会都不给,“华大人,前些日子你以为你陪我左右,我就会很高兴么,其实每一次我都如芒在背。我想不通你为何可以当做若无其事一样,我不奢望你与我生死与共,同悲同喜。只希望你察觉到我对你还有那点可笑的情意时,别像得了把柄,毫无顾忌地撩拨我。”
华易眼神闪烁了一下,“我只是不希望让难过的事一直埋在你的心里,我以为哄着你,你会高兴,我们可以好好地过日子。”
“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不会有个糖人就忘乎所以。”
宋檀指着他的心口处,有些激动说道:“华易你摸着自己的心说说,你对我到底是个什么?一切都是你那点占有欲作祟罢了,我要是没了这张脸,你会多看我一眼?你问我是不是不喜欢你了,我还想问问你,你是真的喜欢过我么?”
他将自己的羞于启齿的不安、卑微、惶恐悉数剖白在了华易面前。大概是抒发了自己长久的憋屈,宋檀隐约地生出了几分轻松的尘埃落定之感。
而于华易而言,宋檀这话像一把刀子一样稳稳地插在他的心口处,华易好似被压迫一般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猝然地撞到了身后的一个架子上,架子一晃,一把短匕啪地一声掉落到了他与宋檀之间。
窗外的日光淡漠的投射其上,银白的剑鞘反射出同样淡漠迷蒙的冷光。华易将短匕捡拾起来,抽出了刀刃,反手递到了宋檀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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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宋檀握着那把刀柄,凛凛的刀光白刺刺的晃了他的眼,他微微眯起眼,再抬起头,便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华易。
宋檀亲手掀开了压在自己心上的石头,他是舒坦了,可方才他的一字一句,如千军万马一般在华易的心头铿然踩过,叫他遍体鳞伤。
华易神情专注地看着宋檀,哑着嗓子道:“你愿意将你的心里话说出来,我很高兴。”
宋檀避开他有些灼人的视线,他将那把短匕在手中掂了一下,满不在乎地说道:“所以呢,你高兴了,把这个塞到我的手里,想对我剖心为鉴?”
华易摇摇头,他眼中只映着一个宋檀,认真地对宋檀讲着:“我想经历一遍你受的过苦,你受了多少刀,便捅我多少刀便是。”
宋檀略微地楞了楞,一颗心跳得剧烈,起伏不定。他忽而就觉得眼前这个人人畏惧的男人有些可怜,他这个毫无逻辑的想法生出得太过唐突,同时也太过短暂。
宋檀嘴角勾起,噙着一抹轻描淡写的笑容,他啪地一声将手中匕首直直地插在了他们之间的桌案上,他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刀尖没入黄木中,留下了一道再无可能复原如初的疤痕。
宋檀只说了四个字:“自作多情。”
说着,他施舍般看了华易一眼,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意同华易说。
在华易的意料之中,宋檀走了,他踏着一地的支离破碎,留下了一个狼狈不堪的华易。
天地间乍然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华易的眼眶有些疼痛,但他没有流出一滴泪,他浑浑噩噩地盯着那把短匕,他把宋檀弄丢了,他一个人要在冰冷的深海里浮浮沉沉了。
华易可悲地想,原来这世间的许多事,他都没有真正的洞悉察觉过,宋檀的生死爱憎,宋檀的喜怒哀乐,如泰山一般在他的每一寸骨骼上碾压而过,转瞬间又云消雾散,缘起缘灭,只有宋檀是真实有趣的。
华易木然而又清醒地咀嚼着这其中的每一刹那。
宋檀走的决绝,他每一步都行的分外稳当,一路上有几人见到他都知礼地同他打招呼,他将落寞难过掩饰地太好,没有人看得出他心底的苦涩。
自那次的灾祸之后,他又一次孤身一人地出了华府的门,朱红色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地虚掩上,竟让他生出了一丝恍如隔世的错觉。
这次没了华易的那些官场阴谋,宋檀十分平安顺遂地抵达了他唯一能去的地方。
烟光满里烟光满,陶瑾年正在煮一壶茶,茶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陶瑾年以茶筅击拂,他一抬眼,茶筅脱手而落,掉落到了沸水里,他腾地站起身,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宋檀。
他全然不顾那一壶茶水,他奔至宋檀的身边,拉着他左看右看,神色慌张地问道:“宋檀,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鬼样子。”
陶瑾年是真心把宋檀当做了弟弟的,兄弟情深,他一眼就从外形上看出宋檀消瘦不少,而更让他心疼的是宋檀的神态,一副失魂落魄地颓丧。
宋檀定定地看着他,“陶哥,从此以后,我可就要赖在你这里不走了。”
陶瑾年一惊,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宋檀的失魂落魄绝对和华易脱不了干系。
他故意地笑笑,“怎么了,你和你男人吵架了?他虽然现下被停职,但好歹还有万贯家财供你挥霍呢。”
宋檀没领情他的调节气氛,他力气被抽干了一般,将头一低,额头抵在了陶瑾年的肩膀上,他声音闷闷地说道:“我和他,不合适,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合适。”
陶瑾年突然就有些感同身受,曾经的他也是被一个“情”字折腾地死去活来
他轻轻地拍了拍宋檀的背,安抚着说道:“不合适,就不要他了。哭鼻子可就太丢人了。”
陶瑾年的小舅子陈敬泽端着盘茶果来找陶瑾年,正撞见了兄友弟恭抱作一团的俩人,他呆在原地,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陶瑾年怕他多事,扰了正在宣泄情绪的宋檀,他照着陈敬泽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眼底发着红,无声地对着陈敬泽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