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开耀二年,汉王姜镇率军与仙复乱军于淮河畔交战。此一战长达三月之久,与此同时,朝堂之内、江湖之中、各国之间的博弈皆达到顶峰。
在连通西域与中原各国的商路上,以宋沅名号所调运的粮草军备源源不绝地供往淮河的战场。年轻的吴国帝王杀伐果决,斡旋于各国之间,集三国之军,分数路切断乱军供应与支援,节节推进,将其逼至西南苗疆,清山围剿,大破其势。
由仙复一教掀起的数年动乱终结,留下了中原大地上的满目疮痍。
又一年盛夏,罢战息兵之后,重新踏上西行之路的茶叶商人带来了已在西域断绝许久的春茶。
夏日炎炎,苏珩靠在窗边读书,宋沅趴在窗框上看着窗外发呆。夏日干燥和煦的风裹挟着茶香,她抬起头惊喜地转过身去。
“阿珩,合欢花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是结局啦~
第60章 听春雨
扬州的春依旧是雨水潺潺。暮春的石板街上, 绘着山水的纸伞摩肩接踵。
不知何时起,东榆林巷巷尾那家名为陋室的茶坊又悄悄开了张。同之前一般无二,坊中有猫咪, 有点心,还有十分漂亮的掌柜。
由于之前那场战事, 原本富庶的江南城中较之前也不免少了许多繁华闲适景象,多的是近年重新建起的楼阁, 还有来此地谋生的陌生年轻面孔。
而这间小小的茶坊却令人恍若依旧置身当年。
温柔漂亮的掌柜在后厨亲手煮芋圆,毛绒绒的猫咪坐在屋檐下舔爪子,食客盈门, 络绎不绝。只是少了曾经在店中帮工的那名伶俐少女。
宋沅用一把大木勺把浮在沸水中的芋圆盛起。
散发着温软香气的芋圆被分进不同的碗中,这一锅煮得好,表皮晶莹剔透, 弹软可爱, 圆滚滚的一颗颗卧在那里, 看着令人不由得欢喜起来。
外间食客满座,间或夹杂着交谈议论之声。
阿槿用托盘端着好几碗添了时令水果的牛乳茶走出后厨。那牛乳茶盛得很满, 她必须小心翼翼地盯着、稳着步子, 才不会洒出来。
她吸着气不敢放松, 听到有食客在议论:
“昭怀长公主,真是可惜了。”
“当真可惜。若不是陛下此次将异教连根拔除,彻查当年之事, 为长公主翻案,恐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当年那些冤孽都并非长公主所为。”
“即便知晓人死不能复生,但如今这桩陈年旧案得以沉冤昭雪,也希望长公主若有知,能够宽慰一二。”
阿槿默不作声, 将牛乳茶送到食客的桌上,转过身向后厨走去的时候,看到柜台后低头算账的宋掌柜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日暮时分,宋沅换上白衣,关了店门,撑起一只伞向城郊行去。
方走到半路,便见着身着白衫的男子正持伞站在桥边。春风吹起他的衣角,如谪仙般翩然。
宋沅收了自己的伞,钻进他的伞下。一股熟悉温暖的杜衡香将她包裹起来。苏珩接过她手中提着的东西,将伞朝她那边倾了倾。
城郊的花田中立着一座衣冠冢。春花繁盛,簇拥着那座小小的衣冠冢,春雨让眼前的景象变得湿淋淋的,却少了几分萧索之意。
宋沅和苏珩赶到的时候已然是傍晚,冢边却不见一点枯枝败叶,显然是时时有人用心祭扫。
那座简单的碑上什么都没有镌刻,赵乾说,她是那么洒脱又通透的一个人,也许不想死了之后还要做他的夫人。她喜欢繁华漂亮,葬在这里也许会开心些。
宋沅蹲下身来,看着碑前沾着雨水的新鲜供品,轻轻叹了一口气。
帝里重清明,人心自愁思。
景佑七年暮春。
近十年的休养生息、薄税重商令扬州城又重新成就一幅繁华景象,甚至要较战事开始之前更为富庶。
这里与金陵相邻,已是商贾政客云集,而近年来大吴与西域各国鼓励互市,不仅带来了巨额的财富,也使得江南一带的物产与文化更为多样。
城门口车水马龙,盘查文牒的士兵挥了挥手,金发碧眼的男子朝他笑了笑,便牵着身边的小娃娃走了进来。
弗拉特斯抬头四处张望,心中感叹,今日的扬州已然不是十多年前的模样了。
西域与大吴友好多年,街上高鼻深目的西域人也不再鲜见,就连坊市中也有西域人做掌柜。许多西域人来到这里安家,融入了这里的生活,难怪方才的士兵对着他时好似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爹爹,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呀?”
牵着他手的小女孩还不到他腰际,两腮肉嘟嘟的,像是个小团子。她也有着一头金缎般的长发,湛蓝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抬头认真看着弗拉特斯。
这是米特娅第一次来中原。虽然自她记事起,父王就一直请宫廷教师教授她中原的语言和文化,但到底没有真的见过,还是显得有些胆怯。
爹爹临行前还特地嘱咐她,不要在外面叫他“父王”,这让她更紧张了。
弗拉特斯俯下身,将她抱了起来,和蔼道:“这里是不是很漂亮?爹爹以前经常来这里,这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爹爹带你去吃芋圆好不好?”
米特娅攥紧弗拉特斯的衣襟,点了点头。
弗拉特斯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努力地找过去,却还是被近年来扬州城翻新的格局给弄迷了路。
他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双琉璃珠似的异瞳露出了难得的迷茫。
记忆中本应是那间名叫“陋室”的茶坊,变成了如今眼前陌生的甜食铺子。这倒也并不奇怪,在互市之后,许多同宋沅相似的铺子都在中原开了起来。
弗拉特斯将米特娅放下,探身看去,只见店中只有零星的客人,掌柜看上去是个伶俐的年轻女子。
她尝了一口面前碗中的芋圆,哭笑不得地看向身边的异族青年,笑骂:“阿苏,你到底还学不学的会呀,煮得太软啦,笨蛋。”
被她说了的异族青年也不恼,一双金色眸子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弗拉特斯的视线落在了年轻女子挽起的发髻上,这才恍然,原来这两人是一对夫妻。
他的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股酸涩。
这一幕分明与他毫无干系,竟令他生出几分熟悉之感。
是他今生今世的求而不得,还是冥冥之中,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来扬州找宋沅的时候,她也做了芋圆给他吃。那是她第一次尝试着做这种食物,煮得也很软,可是他还是觉得很好吃。
身边结伴而行的少女作书生打扮,背着书袋叽叽喳喳地与他擦肩而过。
弗拉特斯回过神来,恍惚地问道:“请问阁下是否知道,宋……唔,苏珩可在扬州?”
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踏足中原,不知道在这里还能不能提及宋沅的名字。但如果她在的话,一定是同苏珩在一处的吧。眼前的人像是书生,应是知道苏珩的。
两名少女的眼睛被点亮了:“原来西域人也知道苏先生的么!苏先生难得回来扬州,你今天来对了。”
“一般苏先生和宋先生都远游在外,这些年在三国之内开设了好多书院,还鼓励女子读书,恰巧这几日回到扬州,来亲自给我们书院的学生讲学呢。”
两名少女热情万分:“你也要去吗?不若与我们同行吧。”
弗拉特斯看了看两名少女前往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那家陌生的甜食铺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谢过两名少女,转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铺子里,那金眸的异域青年趁人不备,飞快地在年轻女子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惹来后者脸颊一片飞红。
他终于顿悟,这世界上有些感情,本就只适合用来怀念。
时过境迁,他们都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从前少时近在咫尺的人,如今已经相隔天堑鸿沟。
此间情谊随着时光藏在心底,早已无关风花雪月。多年之后偏要博得一见,也不过是徒惹痛苦。
很久很久之后,他路过她所在的地方,听到他人口中的她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平安喜乐,就已经是最大的慰藉。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扬州很漂亮吧?爹爹没有骗你吧?”
“嗯!”
“那米特娅日后若是成了女王,也要永远让它漂亮下去,要好好保护中原,永远不要侵犯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