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骊叹道:“若是陛下不拿曼儿来逼我,我或许还会真心地想助陛下稳定朝堂。”
这两人说着说着,话题开始有些偏了。
“你说得是好听,可你怎么让朕相信你?”
“陛下不妨让子骊接曼儿回府,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韩章想了想,说道:“朕知道,若是朕如此做了,一定会后悔的。所以朕不会答应你。”
“陛下您太缺对您忠心耿耿的臣子了,所以您会被我说得心动。子骊是个没本事的人。就算子骊反悔了,陛下也没什么损失。若是子骊确实真心愿助陛下,陛下则赚了不是?”
韩章笑了:“我不相信所谓的忠心耿耿。你就莫废口舌了。娉婷公主会在朕这儿住得习惯的,你就不用为这个操心了。”
韩章又接着说道:“风信子的事就交给你了。必须在顾家不知情的情况下找到她。你招的那些门客,不想试试他们的本事吗? ”
“陛下果然什么都知晓。”子骊说道,”这件事子骊尽力便是了。”
子骊带着小皇子去做了半日功课,送小皇子回长乐宫的回路上经葳蕤苑时,隐约听见人声。
他不禁往人声传来处瞧了一眼。
葳蕤苑中种满常青类的树,即使在这初冬里,也枝叶层叠、郁郁青青。
子骊瞧见一株阔叶树下,一位身穿嫩绿色长裙的女子,朝着石凳边坐着的另一位说着话,神色飞扬。
子骊恍惚觉得,此情此景有些似曾相识。
一样的眉飞色舞的神气,一样的抑扬顿挫的语调,一样必不可少地配合着手势。
子骊忽然想起这里是皇帝的后宫,遂转过头去继续走他的路。
谁知那人却瞧见他了,老远就喊:“树丛边的那个“耳朵”,你慢点儿走。”
石凳上的那人忙拉了拉她的衣袖,说道:“你说话还不仔细着点!”
那绿衣女子并没有听进去,又接着说道:“那边的“耳朵”,李妃有请!还不速速前来?”
子骊听见这句,便不得不过去了。
子骊向李妃行了一礼,说道:“李妃娘娘如意安康。”
李妃是刘夫人的兄长李元量的长女,闺名叫李般儿。她生得肌肤微丰,很有温婉富贵之气。
李元量还有个次子,名叫李延。如今在军中任职。
李妃示意他坐下,并说道:“是子骊吧?本宫也有几年未见你了,都快认不出了。”
“是我。”子骊答道。
李妃进宫后也只头两年回李府省亲过,最近五年李家去了荆州,李妃也是无亲可“省” 。子骊也早已不记得李妃的模样了。
绿衣女子说道 :“表哥,瞧见了我们,却不出来见见,要在树丛中偷听。这是为何?”
原来她是若儿。
子骊回道:“路过而已,何来偷听?”
若儿鄙夷道:“都被我抓个现行了,还嘴硬。”
子骊知道若儿向来是这个脾气,虽去了荆州五年,如今看来并没改,遂并不想理她。
自少时一篇绝交诗后,两人即便出现在同一场合,也从未说过话。方才是十来年后两人的第一次对话,听起来不对头得很。
李妃笑了:“你们俩不是曾经发誓说,一辈子不再互相理会了吗?我还记得,那誓言说,若是互相说话了,风寒一百天,暑热一百天,伤筋一百天!”
若儿没有说话。
子骊正经地说:“儿时玩笑话,难为娘娘记得如此清楚。”
若儿看着他那模样,又心下鄙夷起来。
若儿说道:“什么玩笑话!我就风寒一百天了,我就暑热一百天了,我就伤筋一百天了!”
李妃和子骊皆以为若儿冲着自己说的,一下子两人都沉默了。
场面有那么点尴尬。
子骊起身说道:“娘娘,文渊阁中还有事务需要处理,还请原谅我须离开了。”
“去吧。”李妃说道。
子骊才走没多远,若儿就在原地嘟囔了一句:“什么人呢!”
李妃语重心长地说:“若儿啊,你也不小了,说话还这个样子。方才若是别人,你这样说话,早得罪他了。”
若儿不以为然地说:“我又不是对谁说话都这样。不过是看见是他,才这样说的。”
“你们也有很久未见了吧?那么远你也认出来了?”
“他好认得很。”若儿说道,“不过是假正经的样子。”
李妃看向她:“我倒不觉得他假正经。”
若儿的长睫毛颤了两颤:“记得他曾骂我的那首诗吗?满篇都是胡诌的理由和他自己都不懂地仁义道德,却堂而皇之地在众人面前传阅。”
若儿又说:“你再看看他刚才的样子,好像他早已不在乎儿时的事情,而我却记着这个仇似的。”
李妃忍俊不禁,说道:“我看就是他不在乎了,而你还记着仇呢。毕竟是表兄妹,今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不要再想过去那档子的事儿了。人与人呐,擦个肩都是缘分。”
若儿插话:“我发誓以后真的不再承认他是我表哥!”
李妃却感伤起来,面露悲戚。
她说:“缘分在的时候,为何不珍惜呢?你看我在这深宫,无帝王恩宠,无子嗣绕膝,无亲眷相伴,孤苦得很。我常常想,既然老天爷将我与他人的缘分都斩断了,又留着着我这副躯壳做什么……”
若儿有些动容,忙劝慰道:“快别这样说。咱们家这次回京了就不会再走了,我会常进宫来。陛下不会这点事都不同意的。”
李妃听了,心里宽慰些。
她说道:“你可别像我。我听了族中长辈的话,嫁到帝王家,如今被这深墙高院关着,都不记得外面的天是什么样子的了。我不会劝你尽早嫁人。选男人啊,须得仔细。婚姻是一辈子的事。男人不应该是枷锁,也不应该是靠山,而是能够与你相互搀扶的人。”
说了这么多,李妃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知道这样的男人少……别像我这般,就好了……”
若儿与般儿,从小在一块,两姐妹的心思常常是一样的。只是般儿心软些,经不住劝,又不够主见。
“嗯,若儿一定会嫁给一个值得相互搀扶走过一辈子的人。”若儿望着碧蓝的天空,像是说着一个承诺。
李妃又想到她的弟弟李延来,说道:“你兄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成器。离你伯父去世已经好些年了,原指望他更快些重树家业,如今你看他越发的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兄长原本就是寡淡的人,外加在军营中始终不得志,我父亲又恨铁不成钢,他自然越发没有动力。抛开家业什么,其实这样也好。清闲的日子更容易过得幸福。”
李妃叹口气,说道:“但愿如此吧。若是他能一世平安幸福,家业不兴也就罢了。”
若儿在宫中待了一整天。天色将暮时,李妃说道:“今日你既来了,就别急着走。在这儿用过晚饭再回。”
若儿说道:“为抓一个风信子,如今晚上城里都戒严的。虽然不至于不让我的马车通过,但还是尽早回去为好。”
这时一个宫女传话,说是李家派人来说,今日开始城里取消戒严了,若儿可以在宫里待得晚些。晚饭后李家还会派人来接。
有如此闲心管若儿的,一定是李行。
若儿觉得奇怪:“为何又取消戒严了呢?”
李妃答道:“这无非就两种可能。一种是已经抓到了,一种是铁定抓不到,所以放弃了。”
张家二郎
子骊出了宫城,便回府去。
刚刚进了主街,路旁一人忽然冲到马车前,伸手去拦。
好在马车驶得并不快,及时停了下来。
子骊掀开绢帛的车帘,向街道上看去。只见路旁站着一个长相秀丽的少年,正巴巴地往这里望。看年龄不过十七八岁。
宁老头对子骊说道:“公子,是张二郎。”
张以轩说道:“让我上车说。”
子骊同意了。
张以轩四下里望了望。只见街道上车马来往不息,人头攒动,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他这才上了车去。
子骊笑他:“皋梁你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如今张阁老还对子骊颇有微词,子骊可不得谨慎着。
张以轩笑了,眼睛弯成个月牙儿:“哪能呢。我爹又不能关我一辈子。我之前不愿在朝堂为官,我爹一直骂我没出息。现在我愿意了,他便乐呵呵地送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