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汀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脚下一软。颜麟站在琉璃身侧,眼疾手快,扶住了柳汀。
琉璃坐在椅子上,慢慢的站起身来。
“楼主。”
朱舸和朱殷跪在地上,愧疚的低着头,齐齐唤她。他们知道,若不是刺杀未成,柳儒砚不会殒命。
她抬了一下手,往门外走着,恍惚什么都听不到。
眼前是黑压压的一片,她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塞住了,堵得慌。
她想说点什么,咽喉里动了动,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就那样在大雪里径直走着,走向楼门外,遥看那座巍峨的楼宇,绯色的裘衣在风雪里溢满苍凉。
“凤君临!!”
看了很久,她仰起脸来,蓦然对着天空大喊道。
楼中众人惊讶的回过头来,只看到琉璃忽而直挺挺的趴倒在大雪里。
“楼主!!”
众人忙跑过去扶起她。
她脸上都是雪,手紧紧的握着,面色惨白。
这一夜,等风雪停了的时候,沧翎楼中一片肃静。
没有人出来扫雪,没有人出来练武,也没有人在屋檐上看这白雪世界。
他们在等楼主醒来。
柳汀去家中准备后事,朱舸和朱殷派了人护送他。
除夕就要起事,可是琉璃迟迟不曾醒来。
血海深仇
除夕前夜。
琉璃自睡梦中缓缓转醒,颜麟依旧站在她身边。
她接受了柳儒砚服毒身亡的事实,喝了一口颜麟端来的水:“这几日,我总是昏昏沉沉的,梦见我十二岁的时候。父亲、母亲、岚曦和焱儿,还有柳伯伯和汀哥哥,还梦见先生。”
“仲秋那日,柳伯伯还说,要看着朝汐长大呢。”
她握着手中的水杯,缓缓的说着,眼中的泪突兀的掉落在月色的锦被上。
这一刻,颜麟默然。只看着她握紧了水杯,无声的哭起来。
纵然撕心裂肺,身为这沧翎楼的楼主,她也不能放声痛哭。
她只在心里,记住了那个让她失去了这一切的人的名字。
凤君临!
哭完了,她喝了些粥,感觉有了力气。
“颜麟,明日此时,我们就会起事。”她冷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站在楼阁上看着白茫茫的世界,身上是颜麟帮她披的绯色裘衣:“明日,你帮我送一个人出城。”
“姐姐,我不能离开你半步。”
颜麟站在那里,神情冷漠,眼睛随着琉璃一起看向大雪。
“颜麟,你跟了我几年了?”
“七年。”
“十岁你便跟着我了,如今十七岁。”琉璃心力交瘁,连个笑容都扯不起来:“你已经长大,我也不需要你保护了。”
她劝说着颜麟,觉得这冬日的风,真的很冷。
“朱舸和朱殷会保护好我的。”
末了,怕颜麟不放心,还特意说了一句。
颜麟不理会。
琉璃了解这个孩子,他的沉默代表就代表拒绝。
“出了城,你和姻荷向着哪里去都好,再也别回来了。”但她知道,她必须狠下心来:“无论成功失败,我们不会再见了。”
“姐姐,你不要我了?”
颜麟蓦然收回眼神,他明白,琉璃是在跟他告别。
“颜麟,人都会长大的,也都会经历离别。”回过头去,伸手理了理颜麟鬓角的发,琉璃的眼神里是对弟弟的关爱:“我不过是你生命里的匆匆过客。以后还会有许多人同我一样,在你生命中走过,也许留下过痕迹,也许水过无痕。”
“但我们不过是你人生的一小部分,你的人生中,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下过雪的天空,异常清冷。
颜麟握着剑的手颤抖一下,继而收紧:“姐姐,我不想离开你和朝汐。”
“你护送的人,是福王的王妃,名唤姻荷。”琉璃却不接话,自顾自的说下去:“她是我的胞妹,本名叫金岚曦。”
这洛阳城的花开花落,她看了太多次。这样孤身一个人站在大雪里,她也站了很久。
她觉得疲累。
纵然她也舍不得这个少年,却知道,自己的不舍,终究是他的夺命刀。
日后,即使复国成功,沧翎楼的诸位功高震主,迟早都要被除掉。与其这样,不如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做个平常的百姓罢了。
颜麟了解琉璃,她这样说,就是再也不想留自己了。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替她拢了拢裘衣。在心里,默然说了一声——姐姐,保重。
柳太医的丧事,因是服毒,又到了冬日里,更是在除夕前两日,柳汀准备了棺木,只吊唁了一日,便下葬了。
琉璃说什么也要抬棺,领着沧翎楼众人,浩浩荡荡的走向城外。
凤君临在宫中听说了,却也没有做什么,只派了幽灵卫的几位跟着。
除夕那日,沧翎楼门口停了一辆枣红色的马车。
马车里是王妃姻荷。
昨日夜半,朱舸和朱殷潜入王府,将她迷晕,带了出来。
她在马车里昏昏沉沉的睡着,颜麟坐在驾车的位置上,看着楼阁上目送的琉璃。
“走罢。”
琉璃摆了摆手。
颜麟懂了,马车也开始缓缓的驶离沧翎楼。
“派几个功夫好的护送他们出城。”
琉璃看了身侧的朱舸一眼,嘱咐道。
不消一刻,朱舸来报,颜麟和姻荷已出城了。
琉璃点点头:“今夜起事,万不能掉以轻心。”
除夕之夜,夜空晴朗。
凤君临请了匠人们来,准备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
晟贤宇和晟海笙在洛阳城外蠢蠢欲动,凤若溪训练好府兵随时待命,沧翎楼的众人更是迫不及待。
待烟火一升起,洛阳城外便是一片火海。
厮杀声由远及近。
这一夜,烟火璀璨。
琉璃骑着马,向着王宫进发。
一时间,城里城外,宫里宫外,血流成河。
让琉璃没有料到的是,晟贤宇和晟海笙在漠北不回来,凤君临早就做了他们会攻城的准备。
王宫里也是守卫森严,凤若溪的府兵和沧翎楼的杀手都遇到了重重阻隔。
等沧翎楼的人和王府的府兵冲到王宫里的时候,晟贤宇和晟海笙带领的军队却还没有攻占洛阳城。
这样一来,琉璃和凤若溪势单力薄,猛虎难敌群狼。
两队人马体力渐渐不支,外面的晟海笙和晟贤宇也不能及时驰援。
这一次,烟火升起,但败局已定。
秋慕辰护着凤若溪杀到大殿里的时候,凤君临就坐在大殿之上,很悠闲的坐着,似乎知道他们会来。
“这一场烟火,美不胜收。”他的目光略过凤若溪,看着天空里升起的烟火:“可惜,你们以后永远不能再看了。”
“今日,就好好看看罢。”
在这样的时刻,他还在玩笑。
凤若溪走上前来,冷冷的瞥着他:“还是该你好好看看的,这样的日子,以后再也没有了。”
他满脸满身是血,像是刚从修罗场出来。
可那个高高在上的凤君临,只是冷笑了一下,嘲讽着他:“你若能安安分分的,也许能多活几年。”
“我自是不愿在你手中苟活,今日你我才会兵戎相见!”
凤若溪在冷风中伫立,大殿里的灯火照着他的脸,冷漠而愤恨。
“我的傻兄长,你以为,当年我是如何坐上这王位的?是琉璃帮了我。”
烟火璀璨,照着凤君临的脸。
“是你骗了她!!”
提起那件往事,凤若溪怒道。
“是我骗了她不假。可你知道,如今她诓着你来诛我,又是为何?”
凤君临摇摇头,笑容里带着无奈。
“自然是为夜汐报仇!”
“报仇不假,但不仅仅是为了报仇。”凤君临依旧在笑,而且是嘲笑:“你可知,当年舅舅让你屠尽沧翎一族,是为何?”
“就是为了不会有今日。”
当一系列的问题问完,凤君临自己做出了回答。
凤若溪冷眼看着凤君临,并不曾理会。他和秋慕辰一步一步走上前,离凤君临越来越近。
“当年我狠心赐死琉璃,是因为我从舅舅那里知道,她是沧翎一族丞相金裴奕之女。”
凤君临也不害怕,继续说着:“她跟我们,有着血海深仇。”
那一句,终于让凤若溪停下了脚步。他有些不能相信,忽然想起那时和夜汐站在一起看着琉璃时,夜汐说的那句,原本就是我们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