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24)

“但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你照顾好自己,就是顾念姐姐了。”

陆衡点点头,“我会的,姐,你别担心。”

瞧见她情绪低落,陆衡宽慰她,“等以后不打仗了,咱们回溪陵去。老家还有几亩地,也不知道这几年怎么样了。到时候翻一翻,一半种玉米一半种高粱,”陆衡不住地碎碎念,“或者把地卖了,在城里租个铺子,卖点心卖布匹卖首饰什么都好,要是生意好就开分号,再好就把城里最大的和顺楼盘下来,倒时候雇人打理,咱们躺着数钱就行。”

云舟看着他白日做梦,一拍他脑门儿,“好了,去歇着吧。”她起身收拾那堆瓶瓶罐罐。

陆衡吊着两个胳膊,看她又穿了外套,“姐,你这么晚还要出去啊?”

“嗯,你别管了,早点儿睡。”云舟开门又走了。

因果

天蒙蒙亮了,瑞和酒店的一间昏暗的房间里,地毯上歪了只酒杯,杯壁上还残留着红酒。一件条纹西装外套被扔在地上,盖住了一只高跟皮鞋,只露一个娇艳的红色鞋尖出来。

红罗点了支烟,倚着枕头坐着,床头柜上的一只高脚杯被当做了烟灰缸,她吐口烟,往里头磕了磕烟灰。

屋子里窗帘拉着,一片蒙昧。

被子底下探出一只手来,去摸她胳膊上的一片疤——像是烧伤,狰狞地盘踞在她胳膊上,美玉微瑕。

红罗将烟头丢开,不以为意地瞥一眼,淡声解释,“小时候被继母烫的。”

白昆也坐起来,伸胳膊搭了她的肩,把人按到怀里,轻声道:“跟我回去吧。”说来也奇怪,他府上有那么些女人,在外面也多流连秦楼楚馆,可从没有一个女人像红罗这般令他魂牵梦萦。

她嗤笑一声,仿佛在笑他蠢,媚眼如丝看着他,话底却薄凉,“白爷误会了,男欢女爱罢了,白爷不必放在心上。”

白昆低头看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她掐死在怀里。

他面色一沉,冷笑着看她,“平白无故请我喝酒,总得有个说头吧。”昨晚她订了房间请他来这里喝酒,他以为她是回心转意了,谁知还是冥顽不灵。也罢,她乐意在千夜思抛头露面地跳舞就随她去。

“有事相求,”她挑起眼角看着他,莫名地笃定他会答应,“昨儿个白爷绑了个大学教授,斗胆请白爷将人放了。”

“怎么,是你相好?”白昆冷笑。

红罗望他片刻,应下,“是我相好。请白爷念着往日情分给我个薄面。”明明是相偎相依的两个人,却说着最伤人的话针锋相对。

白昆冷漠看着她,良久,一语不发地起身穿衣服。

他一面将表戴在腕上,一面不屑一顾地瞥她一眼,“罢了,昨晚算我对不住他,我放他走。”

“多谢白爷。”她轻声说,失了素来的滴水不漏的玲珑,恍然竟有三分哀伤。

白昆从钱夹里取了几张钱,扔在桌上,“酒不错,爷很满意。”

他离开时重重拍了门,下了楼,一辆小汽车就在门口等他。白昆上了车,嘱咐开车的人,“把昨天绑来的那个教授放了。告诉他,再敢招惹老子,一枪崩了他。”

那人不敢多问,只应了声“是”。

天亮了,朝阳的一道光铺了满江,江边码头的一间仓库,门口有人打着哈欠守着,库门徐徐打开,易忱被人推一把,踉跄着出来。

云舟在远处遥遥看一眼,人虽憔悴了些,好歹周全。她安下心来,悄悄离开了。

深秋了,一到晚上天冷得厉害,尤其是江边,江上轮渡的灯光都裹了霜。

易忱约了她在江边见面,云舟不动声色地裹了裹身上的风衣,含笑问他:“易教授找我有什么事吗?”

易忱面容沉肃,他一手拎了只箱子,江风有一下没一下地掀着他的衣角。

“陆小姐,”他缓缓开口,“事情原委,红罗小姐都告诉我了。”

他看着云舟,从唇角硬挤出一点笑意来,他欠她太多了,永远都还不清。

“这次多谢你搭救,否则……”他顿住,不再说了。上次他在千夜思被刁难,也是她出面相救,他早该猜到她的心意的,如今说什么都是徒然,只能显得他愈发惺惺作态。

云舟暗暗诧异,她不知道红罗都和他说了什么,轻声道:“随口一说罢了,不费什么事,先生无须挂心。”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易忱于瑟瑟秋风中,将手中那只箱子搁到她面前的一个石墩上,“这里是我的一些积蓄,权当感谢陆小姐的相救之恩了。”

宿宁大学给教授的薪水很高,他这些年攒了不少。

云舟哪里肯收,“易先生太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她笑吟吟地看他。

易忱低着头,固执地说:“请陆小姐务必收下。”

“我救先生不是为的这些,”云舟仍旧推拒,“我说过,和易先生相识一场,是我之幸事。”

她凝望着他,眸中有浅浅的欢喜,自眼角溢出,攀上眉梢。

易忱终于后知后觉地看分明了,他心底苦笑,想必他的太太第一次相见就看出来了,才费尽苦心地约他去千夜思。

易忱神色复杂地看她,眼中有一抹愧疚,可终究还是凉薄道:“来之前,拙荆说务必请陆小姐收下这钱。”

他只能辜负她的满心欢喜。

云舟怔住了,她久处人情练达的十里洋场,听得懂他话外的意思——他是有妻子的人。

这笔钱,哪里是拿来感谢她的,是为他自己买一份心安理得,是用来买断她的爱慕与喜欢,是用来换他们之间分道扬镳、再无纠葛。

他是知道自己喜欢他的。

云舟心口像塌出一个窟窿,那么萧瑟的秋风,恶狠狠地穿过,要把她撕作齑粉,再虚情假意地用寒凉的舌舔舐她的伤口。

她心头愈加悲凉。

“我……”她唇角微抖,面色滑稽地笑,可一开口,竟有哽咽漫出。

风烟煞喉肠。

云舟忙背过身去,良久,她紧紧攥着的手倏然一松,大彻大悟一般。

她悲哀一笑,扭回头,神态间是烟视媚行的从容,她在千夜思一惯的模样。

云舟挑眼看他,右手抚上那只箱子,淡漠地说:“我们两清了。”

说罢便拎着那只箱子离开了,一切如他所愿。

易忱在江边静静伫立了许久许久,终于,轻轻说:“对不起。”话一出口,就被江风竞相追逐,撕作飞灰。

是夜,烟落从报社出来,坐了黄包车回桐花巷去。

路过一处小巷,隐约瞧见一个人抱了只箱子坐在墙角,模样像是云舟。

烟落忙让车夫停下,她付过钱走近一瞧,果真是云舟,“云舟姐,怎么在地上坐着?天这么凉。”

云舟满脸都泪痕,扭头瞧见是她,泪落得更急,她问烟落,“喜欢一个人有错么?”

烟落哑然,不知从何说起,她蹲下身子,递了一方帕子过去。

云舟下巴抵着那只箱子,轻声说:“我知道他的难处,我知道没有结果,我也只是喜欢他……”

她低声饮泣,有无穷无尽的伤心。

“可我的喜欢于他是什么,是拖累、是污点、是羞辱……”他是多么迫不及待地和她撇清关系。

云舟捂着心口放声大哭。

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她不该在窗前听他一堂课,如此诸多因果便与她无关。

他是潇潇肃肃的松,是皎皎灼灼的月,是汹汹人潮中的一霎心动,是累月经年的欢喜与无望。

祁炀为宿宁大学捐了一批刻有《论语》全文的木碑,用以勉励学子。

十几方碑刻都是上好的紫檀木,以严整肃穆的楷体写就一篇儒学经典。

落成那日,宿宁大学特意办了场记者招待会,许多家报社都来了,噼里啪啦地拍照,祁炀坐在台上,和颜悦色地听张校长长篇大论。

祁炀难得还同意做个专访,烟落也跟着沈慕来了,举着相机悄悄拍了一张他在台上漫不经心的模样。

终于结束了,祁炀刚一下台就被记者堵住了,七嘴八舌地问,多是一些八卦的问题。

有些报社为了博人眼球什么都敢问,“祁帅,外界传闻您不近女色是因为好男风,是真的吗?”

“您是已经和您的副官同居了吗?”

祁炀黑着脸,现在的记者工作都这么不遗余力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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