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22)

一曲罢,烟落一身墨绿的旗袍,从琴凳起身往后台去,驻足回眸望一眼大厅里的醉生梦死,旋即抽身去了。

从舞台到后台的一小截路光线不足,只有诡魅幽暗的霓虹,于一片昏暗中,烟落突然瞧见一星火光,尖锐地烙在黑暗上,烫一个窟窿,黑暗成了狼狈的黑暗——是一截烟。

烟落仓惶顿住,她第一时间就想起祁炀来,想起他深深凝望着自己说“我在追求你。”

她扭身要狼狈逃开,不料那一星火光破开黑暗追了过来,烟落细看一眼,不由地松口气,暗自庆幸不是祁炀。

男子丢开烟,皮鞋底子追上去碾一脚,勾唇看着烟落,轻轻吐了一口烟出来,扑了她满脸,“小姐钢琴弹得真好。”

烟落皱皱眉,不想纠缠,“先生醉了。”

她旋身要走,男子一只胳膊横过来,抵在墙上,把她禁锢在墙边和他怀抱之间。

男子一身皱巴巴的西装,撸了袖子,吊儿郎当地套在身上,醉眼微眯,盯着一只猎物一般,志在必得的模样,再凑近些,鼻尖微微一耸,嗅得见她发间的香气。

烟落身子缩了缩,竭力维持脸上的冷漠,望一眼大厅,都是翩翩起舞的人,乐声欢快,谁瞧得见这漆黑的一角,她威胁他,“先生自重,否则我喊保安了。”

男子哼笑,像听见个笑话,他是玄门的人,是白爷最得力的心腹,手下管着好几百号兄弟,哪是能被几个保安唬住的。

借着酒劲儿,他一把捏了烟落的腕子,把人拉到最里头的一个杂物间里。

烟落被一甩跌坐在一只箱子上,男子反锁了门,打量自己胳膊上的几条血印子,错着牙一笑,“也不瞧瞧是什么地方,还装什么冰清玉洁,爷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今晚成了事,明儿就接你过府,不比在这儿抛头露面强。”

男子脱下那件皱得抹布一样的西装,欺身向前。烟落惊惶失色,拼命挣扎,一面推他一面急声道:“赵经理不会放过你。”

男子像又听了个笑话,反顿住,像只拨弄耗子的猫一样,只想瞧瞧她还有什么伎俩,“也不问问他当的谁的经理,赵予安见了我得喊‘爷’。”

烟落趁机爬起来去开那扇门,旋即被拉了回去,胳膊乱挥,挠在他颈子上。

男子摸摸脖子上的印子,嘬着牙眯着眼瞧她,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烟落被狠狠推倒在地,男子过来扯她的旗袍,烟落听到一声裂帛的声音,吓坏了,死死瞪着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威胁道:“你不能动我,我是祁帅的人。”

男子愈发觉得可笑,静静俯视着她,“笑话,全城谁不知道祁帅不喜欢女人,什么时候有你这么个相好。”

他捏了她的下巴,手指渐渐用了力,“祁帅可没我这么好性儿,不懂怜香惜玉的,这种谎不要随便扯。”

烟落死死咬了唇,瞪着他,目眦欲裂,“你敢碰我,祁帅必将你挫骨扬灰。”

不知好歹,男子唇角忽漫起一抹哀悯又残忍的笑意来,“好,祁帅就在二楼,看看他会将谁挫骨扬灰。”白昆早些年塞到祁炀府上的那些女子都是他经手办的,他晓得这位大帅无心无情,哪儿容得下旁人假借他的名声。

二楼包厢,白昆静静看着祁炀,定定道:“那条线不能断,那是张鸿梧大帅在的时候就打通的,为此不知折了多少兄弟,不能凭大帅一句话就断了。”

他和他提张鸿梧。

祁炀一顿,眸光阴冷,寒意森然地重复一遍,“张鸿梧?”

所有不堪的过往涌出,他心底漫起无边的恨意来,焚心蚀骨,要杀人屠城、抽尸踏骸才能得个痛快。

他盯着白昆,眼中杀意凛然,白昆悚然一惊。

好在包厢的门又被推开,何忧在外面望进来,犹豫道:“大帅……”

不等他说完,就有一个男子闯了进来,胳膊一拽,又拉了女子踉跄进来,“大帅,这女的活腻了,自称是您的人,我把人拎到您跟前,怎么处置您给句话,我去办。”

是玉烟落,面色苍白,头发凌乱,狼狈地站在他面前,一件墨绿的旗袍自开叉处裂开,开到了腰,她埋首揪着破开的旗袍,拼命遮挡着,纤白的腕上有几个通红的指印。

那是平生未有的羞愤、尴尬、委屈,她恨不得化成粉末原地消散,也不想在此情此景面对祁炀。

祁炀一把取了搭在沙发上的斗篷,趋步到她跟前给她披上。

男子愣住,下意识望一眼伫立屋里的白昆,白昆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又偏过头去看天花板,苦着脸叹息。

祁炀低眉替烟落系着斗篷,温柔专注,他轻轻看她一眼,她低着头,瞧不清楚神情,只看见她紧紧咬着唇,身子都在发颤。

祁炀惯常夹烟的手有些粗疏地挽一个结,忽见她睫毛微微一抖,一滴泪落仓惶在他手背上,石破天惊地溅开。

他心底跟着一颤,手骤然停住,她隐忍的悲伤忽借着那滴温热的泪,钻入他的血脉心肺。他屏息看着眼前人,想探手将她拥入怀里,更想将旁边戳着的人活剐了。

“先去换身衣裳。”他柔声道。

他总是有那样的魔力,三分的委屈在他面前便化作十分,让人想埋首哭泣。烟落闻言连忙离开了,她怕自己这单薄的眼皮兜不住那十分委屈。

祁炀目送她离开,神色又恢复了之前的狠戾凛冽。

那个男子惴惴看着他,如临深渊,“大、大帅……”

祁炀冷冷看着白昆,“如今邕系大帅是我,生杀予夺皆由我,你若只认张鸿梧作主子,我送你下去伺候他。”

祁炀猝然拔枪,抬手一扣扳机,子弹擦着白昆耳朵飞过,钉入那个男子额头。

男子脸上的惊恐与愕然仓促僵住,与那枚子弹一同嵌入他生前身后的一瞬,他身子重重摔在地上,生息已绝。

那是他的心腹,这是在杀鸡儆猴,借他打自己的脸,白昆心知肚明,他拱了拱手,轻声道:“不敢。”

烟落去后台找了一件深蓝的旗袍换上,重新拢了头发,她将那件斗篷叠好,要还回去。

哪知一出后台就看见了祁炀,他点了支烟斜倚在墙边,冲她温润一笑。她瘪了瘪嘴,差点儿哭出来,手藏在那件斗篷下,捻着上头绣着的图样,低头道:“谢谢,今天……情急之下我骗那个人说……”

她一想起自己斩钉截铁地说“我是祁帅的人”就羞愧难当,她自觉是没脸再见他了。

“都过去了。那个人是白昆手下的人,一惯嚣张跋扈,从此往后,”他悄悄觑她一眼,到底怕吓着她,“不会再为非作歹了。”

烟落点点头,“哦”了一声,此时此刻心里才顾得上涌起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来。

千夜思的萨克斯照旧吹得欢快,灯暖酒酣。铄金销玉的繁华,一切肮脏也化在其间,掺了脂粉,不着痕迹地遮掩过去了。

祁炀将那斗篷拿开,牵她的手,一路到了舞池,踩着乐声。

烟落想逃,窘迫地看着他,“我不会跳舞。”

“别怕,”他含笑安慰她,“我也不会。”

双手交握的一刹那,她莫名就觉得安稳,风雨如晦也好,繁华如烟也罢,一切的窘迫无措仓惶不安都风流云散,只觉得这一舞会直到天荒地老。

他们踩着乐声旋转,烟落仰首望着他,他的眸子那样好看,像一泊寒潭,潭底沉了月光。

他望过来,微挑的眼角缀了笑意,那是顾盼含情的一双眼,烟落视线没有躲开,深深凝望着他,像看一幅画、一帖字一样,那样专注,那样沉迷。

头顶的灯光柔媚,祁炀看着她,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缓缓涨开,挤得他心慌意乱,一个晃神,险些吻了下去。

乐声停了,众人陆续散了,他们静静站着,握着的手亦不曾松开。

灯火阑珊。

月华彻,梧叶秋,西风卷皱。倚枕听更漏,情知无眠因红豆,却嫌灯花瘦。

桐花巷的夜深了,烟落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成眠。

一阖眼,就是祁炀替自己系一件斗篷,他手指骨节分明,耐心又细致地挽一个结。

再就是千夜思舞池的灯光蒙昧,他拥着自己旋转,眉眼清列。

烟落想起自己说是他的人,脸上发烧,一头埋进枕头里,唇角却不自觉地勾了抹笑。

左右睡不着,她索性起来在桌前坐下,开了灯,开始练字,仍旧是他送的那卷魏贴,又想起他塞这副字帖给她的情形,她心神不定,方一落笔便泄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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