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13)

烟落淡淡应了一声,回眸冲他浅浅一笑,“不用叫车了,我自己回去。”她转身回桐花巷去,包里还装了那幅本想今晚还给祁炀的画。

走过一段路,忽见街边斜停了一辆小汽车,烟落看着眼熟,走近些再看,忽然想起这是白昆的车,时常停在千夜思门外接了红罗离开。

再走近些,烟落一眼看见车窗上的弹孔和触目惊心的血迹,她悚然一惊,惊惶退开,贴到了墙角,心神稍定,匆忙离开。

没走两步,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抓住,被拉入旁边晦暗的窄巷中。

烟落惊慌失措,要惊叫出声,嘴却被一把捂住,人也被抵到墙上。

受伤

“是我。”那人压低了声音。

烟落借着微弱光线看清了他的脸,眉眼如画,眸底却积了经年不化的阴郁,正是祁炀,只身一人,躲在这里。

她皱眉,要说什么,嘴唇微微一动,却似在他掌心摩挲一般,烟落一霎面红耳赤,又发现他们离得那样近,她像偎在他怀里一样,鼻尖能嗅得到他指间淡淡的烟味。

祁炀也是骤然发觉,猛地松开手,退开两步,“一时情急,失礼了。”

烟落面色绯红,幸而夜色浓重,没人瞧得见。

她沉默了一阵子,才低声问:“大帅怎么在这里?”

“不虞之祸,无奈之举。”祁炀倚在墙上,轻声道。

烟落想起方才那辆小汽车,瞬间明白,那些子弹都是冲他来的,驾驶座上的司机中枪身亡,他才仓促躲入了这个窄巷。

“大帅仇家很多吗?”烟落想起上次那些紧追不舍的杀手,历历在目,她认识他不过半年,已是第二次目睹他被追杀了。

祁炀苦笑,“这些人是冲着白昆来的,这车是借他的,那些人连车里的人都没看清就开枪了。”他努力辩解,让她不觉得自己是十恶不赦、仇满天下的人。

烟落目光一瞥,发现他的左臂一直无力垂着,轻声问:“你受伤了?”

祁炀不羁一笑,“不要紧的。”

烟落连忙凑过去,仔细看他的左臂,并未中枪,是被弹片划伤,只是伤口深,血沿着胳膊淌下,又自指尖滴到地上。

她手足无措,抬起手又缩了回去,仿佛他的胳膊是是烟是雾,一碰就要散掉一样,只仰头关切看着他,低声问:“很疼吗?”

怎么会问出这样傻的话,祁炀唇角噙一抹笑意,低眉看她,浅声回答:“有一点。”

“不能拖着,得赶快包扎才行。”

“那些人都是便衣,散在人群中,敌暗我明,躲不开的。”

那些人埋伏在街上,认准了车便开枪,前面的司机身中数枪,车一时失控,冲过了几条街,一路连撞车辆、路灯才逐渐减速停住。

却也甩开那些人一段距离,祁炀左臂也中了一枪,下车便躲入了这个窄巷。那些人后脚就追了上来,往车里检查过就悄悄散入人群了,他们在等着他现身。

僵持不下之际,祁炀却不想遇到了玉烟落,他从怀里取了一块怀表出来,塞到她手中,“拿着这个去大帅府,何忧知道该怎么办。”

烟落蹙了眉,“来不及了,他们敢当街开枪,就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怕是挨个铺面在搜了。”

她往外瞧一眼,街上往来那么些人,不知道哪一双眼睛躲在哪里观察着风吹草动。

烟落想到什么,脸上发烫,犹豫片刻道:“我有法子了,”她拇指在唇上一抹,沾了唇红,颤巍巍地抬手,迅速抹在他唇角,埋头道,“权宜之计,还需大帅配合。”

从一处昏暗隐蔽的窄巷里有说有笑地晃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走在街边。

男子披了西装,左手插着兜,衬衫扣子开到了胸前,领带也松松垮垮在脖子上套着,细看唇角还有一抹唇红。一只右手扶在女子一捻细腰上,也不安分,摸来揉去的。

女子发髻有些散了,一身酒红的旗袍勾出窈窕身姿来,娇嗔瞪他一眼,“死鬼”,欲迎还拒地推他,身子却偎在他怀里,贴得更紧了。

瞧着都有醉意,想必是从千夜思出来,躲在那窄巷亲热过一番的,不知又是哪家的阔少看上了千夜思的舞女,众人也司空见惯了。

男子和女子在路边招了一辆黄包车,扬声说去瑞和酒店。

黄包车跑了一段距离,祁炀估摸着已远离那些人的视野了,又对车夫沉声道:“改道,去大帅府。”

车夫也不多问,应了一句又埋头拉车了。

戏谢幕了,祁炀把手从烟落肩上收了回来,想起适才她含羞带嗔地斥他一句“死鬼”,心头莞尔,倒是将千夜思那些舞女的媚态学了个十足十。

烟落望着街上铺面,面上仍泛红,偏头一瞧,刚刚在自己腰上揉捏摸抚的手此刻搁在他膝头,食指轻点,洋洋得意的样子。

烟落心中羞恼,想怎么没把他两只胳膊都打伤呢?

黄包车在大帅府前停下,祁炀带烟落进了内院。

何忧见他回来,迎上去,一眼看见他身后的烟落,欲言又止。今天他陪同祁炀去了白昆府邸,帅府却有急务,祁炀便令他回来处置。

祁炀径直往屋内走,一面道:“公务容后再说,先去请詹利医生来。”詹利医生是英国人,有牛津大学医学博士学位,久居中国,近些年就住在大帅府,成了祁炀的私人医生。

何忧觑见他左手的血迹,不敢耽搁,忙折身去了。

屋里只剩了烟落和祁炀。

祁炀右手将披在身上的西装取下,随意丢到地上,对烟落说:“今晚又让你涉险了,若非有你,能否脱困也未可知。”

烟落微微摇头,“没什么,祁帅也救过我的,”她想起什么,从包里取了那幅画出来,搁在一旁桌案上,“今晚是想将这画还给大帅的。”

“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玉小姐不必客气了。”祁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右手去解衬衫的扣子,一会儿好处理左臂的伤口。

一枚扣子在他手指间被拽来抠去,偏是不肯服服帖帖地从扣眼钻出去。

他白色衬衫上是触目惊心的血迹,淌到左手手背上的血已涸住了,低了头,单手去解衬衫纽扣。烟落看了片刻,想背过身权当没瞧见的,纠结半晌,又觉不妥。

“我来吧,”她走过去,静静看他,“小心伤口。”

祁炀神色坦然,“有劳了。”

烟落蹲低身子,艰难伸出手,替他解衬衫纽扣。

祁炀垂眸看她,从额前的碎发,到张翕如蝶翼的睫毛,到玲珑小巧的鼻尖,到轻抿着的唇。她鬓边一缕乌发忽散下来,被她指尖一勾,拢到了耳后。

她离得那样近,一伸手就能将人揽入怀中一般。

祁炀肆无忌惮地瞧着,在她抬眸起身时及时错开目光,端详一旁立着的大瓷瓶。

烟落如释重负地退开,不敢觑他衣衫半掩,请辞道:“大帅既已平安归府,我也该回去了。”

“夜深了,玉小姐若不弃,不如留宿一晚,我命人带你去客房。”

烟落婉拒,“大帅好意,本不该拂却,只是彻夜不归,难免家中忧心。”

他不以为意,“我派人去向赵太太打个招呼就好。”

“不要,”烟落脱口道,“婶婶会误会的。”语罢微微红了脸。

祁炀浅浅一笑,不再勉强,“坐吧,一会儿让何忧开车送你,”他见她有些拘谨,突然好奇她寄居扬州舅父家的那段时日,国破家亡,寄人篱下,想必过得不甚如意。

烟落在侧旁的黑漆镙钿椅坐下,忽然想到,他受了伤回府这么久,竟没见一位女眷过来,若非真如外界所传,邕军大帅多年还未成亲?只是看他年纪已近而立,其他军阀姨太太都不知娶了几房了。

片刻,何忧领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来了。

正是詹利医生,又高又壮的身躯塞在一身淡灰色西装中,挎了只药箱,从下半张脸一丛浓密的络腮胡中漏出一两句颇为流利的汉语来,“哦,大帅,简直是晴天霹雳,快让我先看看你的伤口,”他大步走到祁炀身侧,搁下了药箱,瞥了一眼,叹惋道,“真是皮开肉绽。”

詹利最近醉心于学成语,却都一知半解,不分场合语境地乱用。

烟落有些震惊,只见祁炀无奈捏了捏眉心,并未多言,只嘱咐何忧,“开车送玉小姐回去,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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