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将手中的信递给李肃,后者拥着一身浅灰色羽鹤大氅坐在温泉池旁赏雪,伸手的档口露出里面那面一身白色的孝服,淡淡道:“跟太尉府打过招呼了吗?”
阿成亦是一身白,连刀鞘上都蒙着白布,说道:“府上老爷那边还在宫里,暂时还不知道。”
李肃将信快速看完,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才问道:“今儿什么日子了?”
阿成:“十一月初七了。”
眼前的煮酒咕嘟嘟的冒着热气,李肃一时间有些怔怔出神,说:“明日国丧就要结束,新帝登基,也就年后左右的事了。”
阿成问道:“那二爷,阮先生那边的事情,您还不打算告诉......恩,笙少爷吗?”
他实在是不知道要将那人怎么称呼,嘴巴跟被开水烫着似的。
李肃凝重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去让人告诉阮先生一声,务必敢在新帝登基之前回来。”
待阿成退下,李肃重新靠回软榻上。
四周一片沉寂,仿佛连雪落的声音都一清二楚,他闭着眼,眉心一条几不可察的细纹,冰冷的唇角显得有些紧绷,看得出来应该是在焦虑什么事。
今年的雪似乎下的分外久,从十月初至今一个月都没有要停下的迹象,人踩上去,那雪已经漫过了膝盖,虽说若雪兆丰年,可各地接连的奏折均是灾情遍布,再加之国丧期间本就分外压抑,这消息更让朝廷焦头烂额,不知所措了起来。
隆武帝一个月以前崩逝,逝后谥号‘哀帝’,据说这名字还是五皇子赵玉锵亲自给取的,当即就在元老院就炸开了锅。
哀帝死的异常惨烈,这事虽然满朝皆知,可终究是不敢向外流露的,先帝生前丰功伟绩数不胜数,死后冠以此名,明摆着是惹天下人猜忌。
然而赵玉锵并不顾大臣们的反对,还杀了两个以死相逼的元老,十分果决,后来重臣见此都不敢作声,只得作罢,由着他来。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踩着雪迟缓的逼近,李肃微微睁开眸子,但见那送食的老头步履蹒跚的爬上石阶,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下,十分恭敬的见了礼,随后一言不发的开始动作。
李肃有点为难的皱了皱眉,淡淡道:“今日又是那些?”
老头楞了一下,恭声道:“是。”
李肃看着他拿出来的几样蹩脚的饭菜,一时间不由轻笑出声,问道:“他人呢?”
下人说道:“笙少爷还在厨房忙活,这会儿刚做好了,让老奴先给二爷拿过来。”
李肃叹了口气,不由说道:“小时候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种爱好......”
爱下厨固然是贤惠,可若是做出来的东西惨不忍睹,就该自我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适合做这件事情。李肃心里这么想着,却还是拿起筷子夹起一片发黑的青笋咽了下去,笑道:“果然是没什么长进。”
下人在一旁躬身候着,没一会儿,桌上摆着的饭食就被李肃吃了个干净,等他上前收拾的时候,见那盘子都见了底,忍不住嘴角抽了两下,却不敢表现出来,就听李肃吩咐道:“一会儿让他过来,就说......”
他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
叹了口气,将腿上盖着的鹿皮毯子往榻上随意一丢,自言自语道:“我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黄金之血灵感来源于江南笔下青铜之血,向我最喜欢的作者致敬,感谢支持卷三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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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长笙灰头土脸的刚从厨房出来,一股脑就撞到李肃怀里。
他抬头,正好瞅见那人十分不满的眉头翘的老高,下意识说道:“你怎么来了?”
李肃身上的大氅落满了雪,见长笙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月白色长衫,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赶忙将大氅解了下来将他裹紧,蹙眉说:“怎么穿这么少。”
长笙被他束着衣领拖到眼前,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下人,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的推了推李肃,道:“回屋说。”
李肃问他:“你怎么搞成了这副鬼样子?”
长笙笑道:“嗨,刚才生火的时候没注意,差点把你家厨房点了,还好我手脚利索才没酿成什么大祸,走吧走吧,进屋去,外面怪冷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长笙撅着屁股在柜子里面翻了半天,李肃就站在他后面,一双眼睛不知怎么地总是下意识往他撅起的那个高度瞟,喉间微动,耳根都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等长笙转过脑袋的时候,发现李肃一张脸有些怪异,不由问道:“你这脸怎么了?这么红的?半天也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李肃尴尬的干咳了两声,急忙掩饰眼中的慌张,问道:“你在找什么?”
长笙说:“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旧衣服穿不了的,我下次去厨房的时候套在衣服外面,不然总是一脏就洗,太麻烦了。”
他自从前些日子吃了几顿李肃后厨做的饭食之后,这嘴巴就挑剔的不得了,从前魏淑尤家那几个厨子太糊弄了,做出的菜都是一个味,吃了十年这嘴巴早就淡出鸟了,魏淑尤大大咧咧的也不嫌弃,到底还是李肃精致,所以他要赶在回王府之前先跟后厨的人学上一些,等到时候魏淑尤回来,他也好当着他的面卖弄一番。
李肃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说道:“我从不穿旧衣裳,你找了也是白找。”
长笙一想,倒也是,李肃这个人毛病本来就多的很,用过的东西,基本上不会超过三次就丢掉,极度铺张浪费。
长笙一双眼睛在他一身孝服上扫过,问道:“你一会儿还要去宫里吗?”
李肃点头,说:“明日国丧就结束了,晚些的时候得去拜一拜的。”
长笙拧了拧眉,没说话。
李肃说:“皇八子今晨刚回宫,想必这京中的局势又会有新的变化了。”
长笙问道:“他能跟赵玉锵争权不成?”
李肃:“不好说......这十年赵玉清一直在外游荡,在京中可以说没有任何根基,即便背后有母系族人支撑,可到底不如赵玉锵在朝中的势头,他若是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赶来悼亡哀帝最后一面还好,若是真的被那帮人鼓动的生出什么其他念头,恐怕会比较麻烦。”
长笙冷笑:“最好让他们窝里斗,能死一个是一个,死光了最好。”
李肃笑道:“这话说的怎么一股孩子气,别人面前可不许再这么说,否则你这颗小脑袋我可没能力给你保住。”
长笙挑眉说:“我可不怕他们。”
李肃摇头道:“如今哀帝的死是群臣上下每个人心里的一根刺,他们都把这罪责施加到当日反戈的蒙奸头上,现在各方都在大面积搜索那夜逃跑的披甲奴……长笙,现如今越州那边的起义越闹越大,赤水周边的几座城池也接连失守,朝廷现在对奴隶恨之入骨,光是京都城内的奴隶,都已经杀了不下千人,其他州郡,但凡是豢养了奴隶的家主,现在都合计着要将他们处置了......”
长笙有些自责道:“都怪我,当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后果……”
李肃安慰他:“跟你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就算那晚你没有做那事,越州起义加之赤水之乱,朝廷对这些奴隶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长笙皱眉问道:“赤水那边的乱子到底是谁挑起来的?”
李肃凝重道:“目前还不清楚,能瞒的这样密不透风,想必此人手段非凡,王域派出的中央军前几日刚刚抵达,目前根本压制不住,现今各方又是雪灾,朝廷被这些事情搅的一团乱麻,还暂时顾及不到赤水。”
长笙冷哼道:“你看,连老天都不想放过他。”
李肃转头看着屋外茫茫大雪,静静出神。
长笙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他脖颈处一道淡淡的刀疤,想起这是那晚两人交手之时他用匕首划下的痕迹,一时间有些自责。
问他:“李肃,若是有一日家国责任和儿女情长都放在你眼前,你会选择哪个?”
这话本是不该问的,因为这是一个十分必然的问题,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一个月以来,长笙一直呆在李肃身边,饶是已经互相知道了对方的心意,可依旧是没人敢提起关于这一方面的问题,此时风雪凌冽,长笙终于戳破了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层薄纸,事实这种东西一旦赤条条的摊了开来,他们都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