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知晓她这个脾气,凡事都要倚靠赵太后,如无太后在后面撑着,甚事也做不成。
柳充仪与花才人前来投靠她,实指望背靠大树好乘凉,然而她却从不将这两人放在眼中,冷眼看着她们遭祸,也不肯施加援手。赵太后私下劝说过她几回,然而她人大性定,怎样也不肯改过。
赵太后无奈,只好左右周旋,替她擦屁股。
是以,宫里人其实心底里多少都有点看不上这位贵妃娘娘,甚而连她心腹有时背后说起,都连连摇头。
她的掌事姑姑吟霜听着,便劝了一句:“贵妃娘娘,近来为赈济灾民,又要供应平叛军的粮草,奴才都听说,国库十分空虚。皇上下令后宫节俭用度,也是情理之中。内侍省的人,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吟霜是一路伴着赵贵妃过来的,到底忠心,时不时还会进两句忠言,免得贵妃干出什么蠢事来。
然而一旁替贵妃打扇的红珠却笑了一声,说道:“什么听命行事啊,皇上如此忙碌,哪有功夫管内廷的事儿。奴才以为,这都是那个苏若华搞出来的幺蛾子。”说着,也不顾吟霜在旁频频使眼色,一股脑的说道:“娘娘不知,这苏若华近来生出一篇新文来,竟招揽了阖宫上下那些上不得台盘的下等宫女,到她那里做针线。做得的绣品便使太监送出宫到商铺里换银子,回来再与众人分了。那些见钱眼开的贱骨头们,看见这等好处,还不一窝蜂的赶着上?如今宫里人各个都忙着这些事,自然不务正业了。奴才以为,这内侍省怕也是收了苏若华的好处,一门心思要赚外快,耍懒骨头呢,所以不肯为娘娘办差。毕竟,娘娘又没什么好处到他们跟前。”
红珠深知赵贵妃这好脸面的自负脾气,蓄意说了这些话,是为挑唆。
果不其然,赵贵妃顿时咬了钩,坐起身来,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一班奴才罢了,本宫使唤他们还不是理所当然?!还要与他们什么好处不成!他们别以为巴结奉承了那个苏若华,就怎么样的!本宫往日是懒怠理会这狐媚子罢了,她既然敢在宫中兴风作浪,欺压到本宫头上来,本宫便也不会同她客气了!”
怒吼了一通,赵软儿抓起一旁桌上的茶盅砸在地上,气咻咻道:“起驾,本宫倒要去瞧瞧,这个贱人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吟霜几次三番与红珠使眼色,她就如看不见一般,眼看着贵妃还是被挑唆的暴怒起来,吟霜无奈言道:“娘娘,苏氏深受皇上宠爱,她能在乾元殿里如此作为,怕已是得了皇上的准许。算起来,她又没犯什么错,咱们这样大张旗鼓过去,抓不住她什么把柄,反倒激怒了皇上,怕是不好。”
赵贵妃余怒未休,斥道:“她都骑到本宫脖子上来了,本宫再如此忍气吞声,不是让阖宫人都以为本宫好欺负么?!”言罢,便一叠声催着宫人收拾起驾。
吟霜无法可施,将红珠落在一旁,低声责备道:“你明知娘娘是这个脾气,何必定要去撩拨她?去乾元殿找那苏若华闹上一场,无事也罢了。但有些什么,太后娘娘责问起来,我便都推在你这个小蹄子身上!”
红珠心中也有几分害怕,却兀自嘴硬道:“那苏若华不检点罢了,怎能怪我?再说了,娘娘贵为贵妃,四妃之首,难道还制服不了一个宫女么?姑姑,您也别太把那苏若华当回事了。如今一个个见了她跟避猫鼠似的,难道她就当真动不得么?”
红珠说这番话,心里实则有另一番意思——往常,宫女堆里自然以她们这些大宫女为尊。如今宫里忽然出来这么一桩子事,那些低位的宫女倒一个个忽然阔绰起来,听闻她们做一次活便能挣个二三两银子,都要赶上一月的月例了!那些低位宫女在她们跟前虽还守着礼数,但大不如之前那般敬畏了。毕竟,人人都是要出宫的,出宫之后还有什么高下尊卑?谁手里有银子,谁就过的舒坦。如红珠这样的大宫女,是拉不下脸面身段去做这些事的,然而却又实在眼热。这因妒生恨,自己捞不着便索性闹一场,大家都别想捞什么便宜!
红珠有这样的心思,旁的大宫女也大多如此,除了吟霜,更无人劝阻贵妃。
吟霜心中不安,便找了个小宫女,低声吩咐了两句,遂快步跟上了贵妃的彩仗。
贵妃一行,声势浩大的到了乾元殿。
守门的太监眼见贵妃来势汹汹,慌忙就要往后面报信。
赵贵妃喝道:“给本宫摁着那狗奴才,慌不迭的就要报信儿,足见她们在后面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跟随的太监上前,便将那要报信儿的人拿下。
贵妃下了辇,快步走到后殿一众宫人做针线的厢房。
门上并无人看守,红珠等人上前便推了门。
屋中,果然坐着一群宫女,手里握着针线,或刺绣,或打络子。
众人见贵妃驾到,各自一脸茫然。
苏若华却并不在此处,只有露珠芳年两个看守宫人。
二人见了贵妃,倒并不慌张,一齐上前,向贵妃下拜行礼:“奴才拜见贵妃娘娘!”
赵贵妃却二话不说,喝道:“将这起作乱的宫女,给本宫拿下,送进慎刑司,问她们的罪!”
众人愕然,忽的乱作一团,哭嚷哀求不绝于耳。
露珠并不惊慌,依着之前苏若华所教,问道:“奴才斗胆问贵妃娘娘一句,奴才们犯了何罪?”
赵贵妃冷哼了一声:“你们私通宫外,本宫疑你们偷盗财物私运出宫,更有些作奸犯科之事,拿你们去细细审问!”
露珠说道:“也就是说,贵妃娘娘并无证据,只是疑心奴才?奴才们不过自食其力,连这些针线布匹,都是奴才们自家添置的,没拿宫中一分一毫,如何能说作奸犯科?莫不是,贵妃娘娘不准奴才们用绣品换银钱糊口么?!”
赵贵妃被她气了个愣怔,转而怒斥道:“好个奸猾的贱婢,竟让敢顶撞本宫!来人,掌嘴!”
吟霜皱眉,才待低声道:“娘娘,此举怕是……”
红珠却已然快步上前,抬手便打了露珠两记耳光。
这一幕落在在场众人眼中,人人心底越发的愠怒不服了。
宫中惩治宫女,向来少打脸,这颜面是女人的命,倘或一时打坏了,可就毁了人的一生。故此,太监有掌嘴的,宫女往往提铃,重了也只是打板子。
贵妃竟让红珠打了露珠的耳光,这可算是犯了宫中的忌讳。
露珠口角微微渗血,捂着脸,依旧高声道:“贵妃娘娘,您是理亏,却拿着奴才出气!奴才们,心有不服!”
芳年倒在一边跪了,连连磕头,泣诉连连:“贵妃娘娘,如今国库空虚,皇上下令上下后宫节俭用度。您身份尊贵,大约并不觉得。奴才们囊中羞涩,只能靠做些针线活计补贴。也是上下一心,共渡难关的意思。奴才求您高抬贵手,放奴才们一条生路吧。”磕了几个响头,连额头也碰肿了,又扭头向众人道:“姐妹们快来求求贵妃娘娘,放咱们一条活路。”
众人闻言,便一个个拜倒,向贵妃磕头哭诉哀求不已。
贵妃被这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弄得上不上下不下,到手足无措起来。
一时里,她还当真不知该拿这些宫人如何是好,只是气的七窍生烟。强行拿下她们,恐要犯了众怒。然而就此铩羽而归,她岂不成了笑话?虽说赵贵妃如今在宫里,也就同笑话差不多,也不多这一桩。
正当这进退维谷之际,赵太后忽然打发了朱蕊过来,传召道:“太后娘娘口谕,急招贵妃娘娘前往议事。”
赵贵妃得了这个台阶,当即说道:“也罢,你们这起贱奴,给本宫记着这一出,往后本宫再慢慢儿的与你们算账!”说着,竟就这般扭身去了。
赵贵妃走后,众人相互扶持着起身。
芳年替露珠擦了口角,又向众人道:“大伙且安心做活吧,贵妃娘娘想是不会再来为难大伙了。待会儿,我就去跟若华姑娘说这事。”
众人口中虽不言语,心中对于赵贵妃的怨怼之情,却是越燃越烈。
苏若华今日身子很有几分乏倦,便没有去后面,只在寝殿内休息。
听了芳年的来报,苏若华眼眸微阖,浅笑道:“这贵妃脾气还是如此爆裂,如炮仗一般,一点就着的。如此说来,露珠很吃了些亏,你们多劝着她些,说我都知道了,日后一定好生答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