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溅起了好多水花。
猝不及防之下,我被迫洗了个头,等我扒开眼前一络络头发,被井口的两个身影给吓了一跳。
一个一脸穷苦惨绿的中年男子蹲在井边,盯着井口扒着的脸色惨白的小孩,小孩子则是眼睛都不用眨地盯着我。
难以形容的冲击感让我恨不得昏过去好,可是我没有三少爷那说昏就昏的体质,不争气的脚像死死钉在地面了一样无法动弹。
“好像也没什么奇特呢,我们走吧小蒋。”刹那间好多禁忌都在我脑海闪过,别说出名字,别拍肩头保住三火,别留衣服在外面等等,让我能强装镇定沉迷思绪中。
“好的,刘姐姐。”江囡马上意会,过来扶住我打算一起离开。
等江囡手挽上我僵硬的胳膊才发现她抖得厉害,这个傻孩子有什么事情就说啊,怕成这样可以早点和我说的。世上大约是没有感同身受这种事,我亲眼看到王氏父子都吓得不行,江囡从小就看到无数鬼怪是怎么受得了,劝她别怕的话都说不出口。
“别装了,我知道你们能看见我。”稚嫩的声音却说出了可怕的真相。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江囡就往外冲,但王朝阳立刻闪现在我们前方,吓得我们只好停住。
“你怎么知道我能看见?”我干脆转过身把背靠在江囡背上,问改坐在井口的王鼠光。
“不然你当我的井水是白撒的么,况且今天还是鬼月最后一天。”小孩摇晃着双脚,如果不是他脸色不对,就是一副天真孩童的模样。
“不是鬼月最后一天会如何?”我实在是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做,只好拖延时间,同时想想自己带的东西有无可用的。
“安心吧,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我闻到你烧得纸钱了,就好奇来鬼府烧纸钱的人是什么样的人。”王鼠光顿了顿,“而你的问题我也就回答了吧。鬼月并不是哪天沾到井水都能有这么好的效果,也和你自己要打井水有关。你应该知道我死于这口井里,你要打井水就有你想见我的意思了。”
“抱歉,打扰了。”我真想剁了自己的猪蹄子,一直只在梦里见过鬼的经历,让我以为不会轻易在清醒时见鬼,就这么见鬼,真让我见鬼了,真的打扰了。
“没有哦,反正被吓跑的人也很有趣。”
此时王朝阳恰好经过我,大概是闻到我身上黄酒的味道,头一直朝着我,但身体还是向王鼠光走去,看着他脑袋的扭曲,受到的惊吓多了反而麻木的我干脆问到“要来点黄酒吗?”
“可以吗?”王朝阳干脆把头转过去问他儿子。
“不许给他。”王鼠光乍的一下就变了脸,恐怖程度一下子就增加了很多。
“好的,我听你的。你要玩布老鼠吗?”看王氏父子做了鬼,父亲全听儿子的,我也就听王鼠光的好了。
“嘻嘻嘻,你真奇特。那你还带了什么?”
“没有了,纸钱还有没烧完的一些。”叶子牌也就不用提了。
“那把布老鼠留下吧。”王朝阳过来把老鼠接了过去。拿到了玩具的王鼠光又开口道:“你送我了玩具,我也送你个消息吧。”
我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会是金银财宝,但想想王府的变故,又清醒了过来。
“这王府往靠山的墙角,有一个人在那呆了两日了,有个比我鬼气更厉害的鬼守着。估计前两日正好有山洪,也许是受伤了不能动弹。”
“谢谢,我去看看。”
第二十五章
缓步往不明受伤人士的方向走去,江囡和我也慢慢缓过来了手挽上,我忍不住说:“江囡,你不要勉强自己。”
江囡回道:“还好,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怕姐姐遇到点什么。”想到我们真的遇到了什么,江囡稍稍语塞,然后说,“没想到真的遇到了,七月我们还是应该少出门。”
“嗯,以后我再也不七月出来闯荡了。”想到王鼠光都怕的鬼气强大,我问江囡,“我看王鼠光鬼气都很强了,能把水掀到我脸上,比他鬼气还强的话,那得多厉害。但那个受伤的人都没出事,我们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姐姐说的有道理。”
等到我们两人终于看到那人,却发现男子情况实在是不太妙,已经气若游丝了。周围并没有什么鬼。想着救人要紧,我走过去试图扶他起来,可因为他的无力瘫软实在是扶不起来。
人没扶起来倒是发现他背后好大一片血迹,大约是撞伤背了,流血很多。
我赶紧去拆门板,试试能不能和江囡一起抬着他走,抬不动也可以拖着走,那伤口实在是不能再颠簸碰到什么了。
王府当年用的木材不错,我使劲推搡都晃动不大,情急之下我只好拿脚踹了,数十脚下去倒真的让我把门踹松了。
幸好,江囡能和我一起抬,为了和江囡持平,我不得不弓着腰走。
往府外走去,难免有些门槛,自然难免有些颠簸,等到我看到男子怀里露出的一角信纸,散发着森森鬼气,才想起来那个鬼气强大的鬼,怕不是在信上附着。我忙问江囡,“看他怀里的信鬼气好重,是不是拿出来丢掉的好?”
“是吧,这样的鬼气不是虚弱的人受得起的,我们先把他放下来。”我揉了揉酸软的腰,看到江囡已经找了两根树枝开始夹那封信了。
一番牵动下,那人居然醒了。看到我们要夹走信封还喊了句:“别。”
没看过受重伤还能喊的,我和江囡不约而同地想到——回光返照。
如此的话,我们也就只能听他的了。
他大约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开始将自己的事情娓娓道来,手里还不忘紧紧捂住那封信。
原来他的名字是叶植。家中无父无母,因能种出变色斗色的花数余种,靠着这手艺在不同地方当花匠,参与过不少花宴,出名后甚至在亲王府里奉花侍草过一段时间。
亲王府的小姐自幼身子骨弱,甚得宠爱怜惜,早早就请封了县君,定下了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县君喜静,读书乏了就会借着养花活动活动,作为外男的叶植起初不曾见过县君,只是应亲王指令不断献上珍品花草。
但命运就是如此奇妙,多的是没有交集的人意外相遇。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因为深秋时一场骤雨。叶植看着雨势过大,淋着雨往县君院子方向走,想让县君院子里的仆人把数个花盆搬到墙角少淋些雨。
还没敲院子的门,就透过花窗看到县君的侧影,只看到她焦急地催促着下人们搬花,侍女在旁打着伞劝县君回屋去,言说县君每次生病都要数月才能好,大雨滂沱就算不淋到身上,也有寒气袭人。
县君听言便没再多待,准备回屋,边走边吩咐,别把飘落的花瓣践踏了,搬完就回去擦干等雨停。并让侍女准备花锄,下雨忌出行,待雨停了,总可以把落花扫到墙角拿土埋上。
叶植当时心头一震,就忘记了避让,隔着花窗和县君打了个照面。
县君虽有些愣住,但很快就报以一笑快步走回屋了。
花窗无法看到角落是否真的有花丘,但县君的吩咐是那么温婉,叶植相信县君真的会如其所言,愿为花瓣掩土。不由对如此温柔待花的县君心生好感。
没过多久就是初冬,越是富贵的地方越是喜爱看非时节的花,还是在那扇花窗,叶植隔着花窗指点仆人摆放炭火盆,好不容易在土窑中催开的牡丹可娇贵了,不能断了热源。
毕竟是非时节的花,开不出变色斗色的珍奇品种也是正常,没想到引得县君披着大氅出来观望。
趁着下人都忙着摆火盆,侍女去更换手炉,县君隐在花窗后问叶植怎么这次的话不是一朵多色了。叶植如实回答变色斗色品种本就难得后,县君又问这样催花变花开出来的花花期会短些吗。叶植答到好生养护催花也能有正常花期,变色斗色花本身还是正常花期。
县君还问寻常花花色是……话没说完就打住了,大概是侍女来了吧。
叶植没能回答县君那个问题,也不知道县君问的到底是何种花卉,他不识字就转而作画,在亲王府里献上的花都画了一遍,花种寻常花色又画了一遍,没献上的花也画了一遍,数月过去,画纸攒了厚厚一摞,但他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县君。
等到夏日移栽品字莲需要多人共同搬运时,叶植才看到花架下乘凉的县君,积攒的情谊让叶植做出来大胆的举动,他故意大声说品字莲花瓣厚重务必千万小心,下人自然更加不敢分神,县君却得以望向出声的叶植,叶植乘机挥了挥手,把随身携带的那叠画纸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