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懂了,”天水笑道,“看来殿下已经对自己的命格做出选择了。”
宋徽明心中一跳,不知他看透了什么,疑道:“仙师何意?”
“殿下乃真正的九五之躯。”
“……此话怎讲?”
“世人皆知太子殿下降生时,天有吉兆,红霞漫天,而大殿下降生时,并非没有异样,而是凡人肉眼不能见得。殿下降生之时,有紫气围绕,是真正的帝王威严相,殿下幼时被占出的凶兆,即为紫气终将散去,从而威胁殿下性命。殿下幼年跟在贫道身侧,贫道所为便是保住殿下的紫气,保住您的命。而今殿下成人,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这股紫气……”
宋徽明犹如听天方夜谭,不大信他的鬼话。
“怎的?”
“紫得有些发黑了,”天水轻笑,“气之所显,皆为命格征兆,如今殿下紫气不稳,凶吉难定。但紫气终究是紫气,可震慑妖鬼,方才这黑气追着您不放,却始终没有伤及您,便是紫气在保护您。紫气自古是帝王之气,人臣尚不可承之,贫道预感,若殿下坚持己见,私下追查周府之事,殿下便再也不是如今的殿下了。”
空中骤然闪出一道炸雷,轰隆一声响,炸得人头皮发麻。宋徽明望着云中犹在的雷光,心中掀起骇浪。
“当然了,贫道虽是修仙之人,亦不可漏尽天机,若殿下无改治之心,愿做闲散王爷,便请视贫道所言为虚妄,速速忘记。”
他说得轻巧,轻而易举地吐出“改治”二字,若有贤臣忠吏在场,定要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逆贼了。
“闲散王爷”显然也被他这直白的说法下了一跳。
“仙师,本王追究此事,是为了不扰是非公正,绝无私心。仙师到底是逍遥惯了,不会说话,本王念仙师教导之恩,故留了情面,这等叛逆之言,还请仙师莫要在他人面前提起。”
“多谢殿下美意”
天水似笑非笑,竟旋身一转,凭空消失。
“十日之内,贫道自会查清这怨鬼之事,届时还请殿下亲临贫道小观,让贫道将此事来龙去脉告知殿下。若殿下回心转意,不再追究,等十日后过了亥时,殿下仍不来见贫道,贫道便将这事按公报与陛下了。”
宋徽明回味着天水的话,心中浪潮愈发澎湃。
第74章 怒与疑
若周府之事果牵连到宋徽安,是摁死了这个秘密,还是借此大闹一番,弄得郭后甚至太子脸上无光,全看他如何是想。
若宋徽安那块不好啃石头能稍微体恤些他的真心,给他些甜头尝,让他辅佐他当盛世明君,表面君臣,背地夫妻,未尝不是件美事。
不过以宋徽安的脾气,不给他找茬,就谢天谢地了。
他方才受惊,如今又思考起和宋徽安的关系,只觉累了,打道回府。
刚进府,王管家便来到他身边,耳语道:“殿下,方才宫里来人了,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莲公公。”
宋徽明低声道:“怎么了?”
“莲公公送来一只匣子,说是太子殿下的礼物,叮嘱老奴一定要等殿下回来,亲自开启。那匣子在您书房桌上摆着呢。”
“这事你怎不早说?”
王管家见宋徽明登时来了精神,脚若流星,心中叫苦:老奴一见您进门,就将此事禀告您了,您还嫌弃老奴,老奴下次只能跪倒在门前,抱着马腿向您通报了!
宋徽明大步行至书房,果见桌上有一只镶金嵌玉的匣子,其珠宝纹饰极尽奢侈之能事,自是皇室手笔。
太子肯定还在气头上,估计送不了什么好东西。兴许是什么吓人的小玩意吧。
让他来看看,这脾气恶劣的美人送来了什么逗他开心。
他屏退伺候在屋中的侍卫女仆,轻抬匣盖。
却见匣中骤然飞出一团浑浊的气体,凝出一只面目可憎的秃头鬼影。
鬼影嬉笑着朝他扑来,宋徽明大怒,来不及躲闪,当即亮出佩剑朝那鬼影砍去,那鬼影竟如见了大罗金仙,转身便逃,宋徽明见鬼慌张至极,脑海中闪过天水制服怨鬼的模样,提剑朝鬼影斩去。
鬼尖叫一声,遂散为烟尘。
“殿下如今紫气不稳,凶吉难定,但紫气终究是紫气,可震慑妖鬼,方才这黑气追着您不放,却始终没有伤及您,便是您身上的紫气在保护您。”
天水的声音犹在耳畔。
难不成真如天水所言,他为妖鬼所惧,甚至将其斩杀,也是因自己身上的紫气?
他寻思着,回到案前,见匣中竟还有一物。
一面涂了血的铜镜。
铜镜背面,刻有“愿母妃千岁平安。成圆、成保敬赠”字样。
此镜正是云罗宫中,他亡母姜贵妃的旧物,是姜贵妃病重之时,他同小九一起从寺庙求来为她祈福的礼物。
“成圆,你们真是有心了,咳咳……”
记忆中,母亲苍白的脸颊唯有在咳嗽时才会显出些许病态的潮红,她明明靠在春日的绫罗枕上,过分细弱的身体却如同衣料会颤抖的白骨。
他的母亲在盛夏消亡,云罗宫内外摆满了冰桶与冰水,依旧无法稍稍挽留女人虚弱的生命。
在宫中的少年时代是他生命中最美满的纪念,母妃尚在,小九尚在,太子将这寓意三口平安回忆的东西和上血和鬼送来,隐意不言而喻。
“宋徽安!”
宋徽明怒极,猛然将铜镜摔在地上,气得说不出话来,久久不能平复。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冷笑道:“宋徽安啊宋徽安,你说我罔顾人伦,我认,可你这般糟践别人的伤心事,连带死者一并侮辱,高高在上、遵守礼教的太子殿下啊,您又是什么好东西!”
天刚蒙蒙亮。凌乱的床铺上,衣不遮体的少年被冷醒了。
天冷。锦被罗衾,终究要盖在人身上才能暖。半夜冻下来,成碧浑身打颤,只有贴着床铺的背是暖的。
他疲惫地皱皱眉,睁开眼,腰酸背痛。
在熹微的晨光间,他用尚且模糊的视线环视床四周。熟悉的家具陈设在昏蓝的光中也冷冷的。
想起还睡在自己身边、理所当然霸占了两条被子的主人,他勉强支起身,只觉腰在起身的一瞬间“咔嚓”一声断了。
不用照镜子了,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咬痕,难看得紧。
雪白的脸上,眼珠和眉毛是黑的,嘴唇发白,眼角却是湿润的红,狼狈中带着浑然天成的柔媚。
多好看的一张脸,昨天半个晚上都被人按着埋在被单里。
他抬起布满青紫掐痕的细手腕,理理乱发,遂跪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推了推身边熟睡的人,怯声道:“殿下,您该起床了,您要去点卯了。”
殿下中秋后便挂了职在外,回来后无事便和他腻在一块,拿他当进贡来的猫儿宠。
谁知昨日,他照旧等他来,等来的不是浓情交织,也非干柴烈火,而是让他发慌的暴烈噩梦。
建王殿下昨夜好似忽然间换了根芯子,让人害怕。
眼下,宋徽明睡得极沉,以平稳的呼吸回他。成碧生怕惹他不快,更怕耽误了他出门,只得硬着头皮,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别睡了。”
他又连喊几声,宋徽明眉头总算缓缓睁开了眼。
被人吵醒,他甫一睁眼,目光便暴戾冰冷,刀子般瞪向成碧。成碧想起宋徽明昨夜暴怒的情景,更是不敢吱声。
青年发出低沉的鼻音,显然没缓过神来。
成碧咽了咽口水,轻声道:“殿下,我服侍你更衣吧。”
宋徽明“嗯”了声,捂着头坐起身。
成碧披上亵衣,推开卧室的门出去,建王府的侍女已端着洗漱的盆和水在门外候着,见成碧推开门,便将洗漱用具给他。成碧低声谢过,接了盆水,轻轻带上门。
宋徽明坐在床边,沉默着让他服侍。漱口、洁面、冠发,他沉着张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全然不理会成碧。
成碧觉得自己是在给老虎梳毛,稍有不慎逆了毛,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替宋徽明取来衣物,服侍他穿好,又取出白霜膏,将他头上的疤遮去。
殿下中秋回来那天,脸上便添了这道新疤,鲜血淋漓,吓他一跳,好在王府的膏药效果奇佳,半个月来,他额头上坑洼不平的血痂已经脱落,只余嫩粉色的新皮。
宋徽明不说,他自然不敢问这伤是哪里来的,只能又心疼又受怕地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