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有可能还是在某样筑有结界的法宝内部。
全瑛尽可能地转动脖子,好让僵直的身体尽快恢复过来。一等手脚能动弹了,他便赶忙拉起宋徽安,托着他的头,将人拉到墙前。几下功夫,便累得他快断了气。
太吃力了,之前那件法宝伤害之大,让他难以想象。
小道童靠在满是青苔和污垢的砖墙下,鼻腔中溢满臭气,所见之处遍地屎尿泥,还有畸形的人畜。
适逢此时,他耳边传来一声极轻极慵懒、与此间乱象不符的轻哼。
他回头,对上宋徽安尚结着雾的眼。
“阿沐?”
宋徽安皱眉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我也不知,我们大抵是被抓了……”全瑛骤然将没说完的话吞回肚里。
只因宋徽安的眼神变了,凶光骤起。
他整个鬼都凶狠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从不远处人畜乱发中爬出来的东西。
小巧古怪的黝黑鬼童,眼睛只有豆大。
看着新来的两人,那双小眼忽然一亮,继而欢快地转动起来,丑陋至极。
怪异的尖笑撕破空气,不绝于耳。
“启禀帝君,”侍奉在全瑛左右的仙鹤小童不急不忙地跑进殿来,“文昭仙君、三秋仙君来访。”
头戴帝冠的黑衣神紧盯着水晶镜,头也不抬,只挥手道:“快请他们二位进来。”
“诺。”
仙鹤小童应声退下,换两位仙君提着酒肉走来。
两位文官近日本就公务缠身,下班后一起喝小酒看全瑛笑话的空当都没了,好不容易处理好公家事务,尚未松一口气,玄文帝君又忽然亲临,降旨彻查南土仙门。
“陛下,您且饶下官一命!”
甫一听加班噩耗,文昭仙君眼前一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上司。
“下官都半死不活地写了几屋子《天宫实录新篇》了,这马上又要去查旧档,您行行好,赏个吃饭的空当吧。”
“爱卿说笑。”
挂着黑眼圈的乐旻以微笑回他:“仙家并非肉体凡胎,不吃不喝不睡又不会死。眼下情况危急,爱卿身为文翰府首席,若失了无功之心,下面的小仙官怕是要方寸全失了,爱卿毅坚力强,本座对爱卿之能深信不疑,还望爱卿莫要辜负本座一片心意。”
言下之意,便是你不干活,我就罚你俸禄。
天机楼的司命官们亦辜负不得乐旻这片心意。眼看又来了新耕地,累不死的牛们哼哧哼哧地忙活,月余来愣是没丢下过一刻笔。
话说回来,因着公务,二位仙君对如今南土之事业已知情,此次前来,便意在关心全瑛的下南土之旅。
雁闻见全瑛拧着眉毛,奇道:“帝君,宋公子闹不开心了?您和宋公子这是游哪去了?”
他瞥了眼镜中情景,目瞪口呆:“我的乖乖,陛下你们怎么进猪圈了?……不对!这这这这些都是人?”
全瑛低声道:“这是在结界里面,这里头的东西都不正常。”
第45章 旧噩梦
猪圈中的人畜听不见尖利的狂笑,亦看不见状貌可怖的鬼童,只自顾自吸着泔水一般的粥,满脸酸臭汁液、食物残渣。
鬼童狞笑,看向新来的两人,遂扭动腰身,爬到人畜肩上,支起上半身,两双手拍打饿死鬼肚子似的圆滚肚皮,气焰嚣张,全然不知大难临头。
“竹哥哥!”
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宋徽安的疯病就犯了,好像连之前受的伤,也全好了。
全瑛连忙大喊,却无济于事。宋徽安忽然暴起,不管不顾地向鬼童扑去。
尖爪撕破萦绕在爪旁的风。
“贱人!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尖笑戛然而止。
鬼童没料到宋徽安不仅能看到自己,还这般凶恶,掉头就跑。
宋徽安低吼不已,畸形的鬼爪快如闪电,刺穿鬼童形如蜥蜴的身体。鬼童吃痛,破了音的哀嚎几乎将人耳膜刺穿。
人畜们看不见鬼童,只能看见新来的“人猪猡”发疯。
在他们眼中,这头新来的不仅长着他们没见过的奇怪肢体,还满嘴獠牙,长满细长刀子的肢体前端在空气中乱抓乱晃,状貌疯癫。他怒吼着将肢体前端伸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咀嚼空气。
啊呀呀,真是个疯子。
宋徽安将鬼童一撕为两半。鬼童五脏六腑都流了出来,短小的八只手仍顽强挣扎着上下挥动。宋徽安抓起两片残肢就往嘴里送,那骨头被嚼得嘎吱作响。
厉鬼犹如暴怒的凶兽,嘴唇上沾了一圈鲜血和脑浆。
眼前的宋徽安太疯了,全瑛顾不上害怕,心中绞痛,如有万蚁咬噬。
护命鬼童,乃靠吸食人疼痛与愚昧而活的秽物——宫廷修士培养出来的东西。
只是护命鬼童为皇室和官府持有,鲜有记载,随着长明国国破,相关记载化为灰烬,是故在旧宫废墟的幻境中,少年修士们看到宋徽安身上那只护命鬼童,才又惊又怕、不知其来历。
此鬼妙就妙在能保人不死。任凭千刀万剐,纵是被剁成一地肉泥,供养着鬼童的人也死活咽不下最后一口气,是活成人,还是活成再无为人尊严的畜生,全看施刑者喜恶。
宋徽安恨之入骨,将其拆吃入腹,是最解恨的手腕。
他自从出了废墟,便满心放在融入现世上,如今见了这孽畜的活物,便如见了扎在心底的一根刺,刺痛那片内心深处包着过往记忆的软肉。
……
烂狗奴,背还没烂透呢?朕明个二再赏你多溜几圈,要是见不着骨头,你就等着在宫墙上挂几天吧?
你怎么这么贱,还摇着尾巴往朕身上靠?
天冷,朕看你院子里还有点煤,想来小太监来你这也少,你凑合着用,也能熬到春天了。
咦,你哭什么?也好,朕对你这么好,准许你感恩戴德。烂狗奴感恩戴德该做什么?你腿都断了,就汪汪叫两声吧。
傲慢狠毒的声音充斥于耳。
宋徽安闭上眼,看见到那个将一切灾祸引到他身上的男人。
他见了血,神志不清地跪坐在泥地里,浑身颤抖,利爪紧握成拳,任由尖锐的爪尖刺穿掌心的肉。鲜血横流。
厉鬼磨着犬牙,嘴里滋啦作响。
不要,我不要再当你的狗奴……我不是畜生,我是人,我是活生生的人!
宋徽明你凭什么作践我?!你凭什么不把我当人看?!凭什么啊?
……杀了你,我还要再杀你千百次才解恨!你等着,你等着!
我一定会让你永不超生!
他低声呜咽着,竭力将自己缩成球。
少女模样的人畜蠕动着残缺的身体,好奇地爬到他身边,头发刚好蹭到宋徽安的脚踝。
宋徽安迷茫地朝人畜看去,看见人畜撑着躯干的残肢。
她的残肢留的极短,仅有寸余,用残肢支撑身体,头也抬不高。
“……”
宋徽安目光又变,惶遽万分,遂跌坐在地,疾速往后退去,大喊道:“别过来!别过来!”
“我不要被切手!疼,疼!”
“呜呜呜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竹哥哥!”
全瑛本想拉住他,却被慌乱发疯的鬼一把推开。
“啊啊啊别过来,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宋徽安又哭又闹,撞进后面一片人畜中。
背后像人又不像人的躯体动来动去,动来动去,宛如一堵会活动的肉墙。
他缓缓回过头去。
一条条生着头的躯干,密密麻麻吗地叠在一块儿,落在他眼中,分明就是一堆断手断脚断头。
那些或仰或斜的头颅,都长着他自己的脸。
恍惚间,他又听到头顶上传来叹气声。
夜深了。屋里子点着数盏灯。虽然他被打得皮青脸肿,几乎睁不开眼。
睁开眼了,也只能看见模糊的黑影。
宫廷修士用嫌恶又无奈的口吻说:这都今天第几次了,还没出正月呢,陛下每天都要砍他手足吗?
快办事。
同僚催促:赶紧给他接上,陛下还等着接着砍呢。
唉,这么恨他,怎么就不砍头呢?
陛下又不是没砍过。
宫廷修士们嬉笑两声,将固定用的纱布缠住他的脖颈。
“啊——!不要不要不要!”
厉鬼抱头痛哭,全瑛只觉心头肉都被搅碎成了泥,又生怕他彻底失了神志、向无辜的人畜出手,忙将他拉出人畜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