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底通红,有些愣怔,因刚刚瞧见的马车里的一幕。
那是菀菀吗?
是菀菀呀。
虽只有一个侧影,但这数月里,他无数次在心底描摹过,早已熟悉得一眼就能认出来。
萧白控制不住地要将手按到窗扇上,阻住、叫停这辆马车,却先撞上了一双冷淡饱含着警告厌恶的男子眼眸。
那人前一刻还在对菀菀温柔的笑。
四目相对,一触即离,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善。
萧白认得马车里的男人。英国公府的大公子,人品能力皆属上乘,是少有的能被他看在眼里的人。
但是,他凭什么和菀菀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菀菀又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萧白的心猛地被揪紧。他打马跟上去,未走出多远,将将转过街角,就见黑木马车速度减缓,停在了一座宅院前。
高大的男子先步下马车,扶着车内的女子下来,两人紧挨在一起。
梅姑随后下来,给女子披上披风,撑伞挡在两人头顶。唐月则撑着伞遮住她和梅姑,一行人很快走进院落里,像是配合过许多许多次。
萧白不知何时握紧了马绳,神情越来越阴沉。
马儿停在转角,不安地踱步。
开始落雨了,大雨打湿了萧白的鬓角,两侧散落的黑发湿哒哒贴在他冰凉苍白的脸上。
他忽然动了,从马上翻身下来,走向那座宅院,一步一步踩得极重。
………
这处宅院也是扶玉郡主的陪嫁之一,现在在夜挽舟名下。夜挽舟偶尔也会来这处宅院,所以内里的布置俱全。
从马车上下来,走了一段路,夜菀菀额上就布满了冷汗。行至屋门前,大半力道都靠夜挽舟支撑着,她才能坚持走完。
山崖不是那么好跳的。夜菀菀的脚在跳崖后受了重伤,现在虽恢复了许多,但这段日子才是最难挨的。每走一步都像有刀子再磨,但若想恢复如初,就一定要练习走路。
夜菀菀在木榻上坐下,对夜挽舟道了声谢。
她察觉到夜挽舟的左肩湿了一片,忙道:“兄长,你快去换身衣裳吧。”
夜挽舟把从马车上带下来的水晶桂花糕放在桌案上,嘱咐道:“好好休息,走路也不用急于一时。”
夜菀菀心有余悸地摇摇头,“兄长你真是高看我了,我现在是半点不想沾地。”
夜挽舟被她皱着脸的模样逗笑,然他知晓她只是不想让他担心才会如此说。
夜挽舟没有久留。
夜菀菀坐在木榻上休息了一会儿。
不久,阿寒和苏先生就回来了,同时还带回来两柄木杖。木杖上粗下细,上面不知如何做的加上了宽大的支撑面。
“小姐,您试试合不合适。”
夜菀菀新奇地拿过木杖,在苏先生的指导下缓步在屋内走起来。
起初她不怎么适应,迈开步子先踉跄了一下,几步路走的磕磕绊绊。
梅姑见此不放心地张开手守在她身旁,就防着她摔了接住她。
“梅姑。”夜菀菀好笑。
好在后来她走的慢慢顺畅起来。
夜菀菀眼眸微微发亮。以前她练习走路都需要扶着墙,或有人陪同,有了木杖后会方便很多。
阿寒和苏先生见没有问题就离开了,唯有梅姑仍紧紧盯着她。
夜菀菀无奈寻了个借口让梅姑离开,自己在屋内走着。
独自一人时,她面上轻松的笑意立刻隐去,轻轻痛呼了一声。她目光凝聚在前方一点,抿着唇,眉轻蹙,硬着头皮往前走。
只有没人在时,她才可以喊疼。
细密的汗珠从夜菀菀的额际冒出来,她咬牙再走了几步。许久,疼的手也开始无力打颤,夜菀菀打算休息后再来。
但她忘了这是一个新的全然陌生的房间,她还没来得及收拾,许多摆设的位置与她习惯的不同。
夜菀菀惯常在接近内室的地方回身,木杖忽地被花瓶摆架绊住。夜菀菀失去平衡,当即往前扑出去,抓着木杖重重摔到地上。
“唔——”夜菀菀痛哼出声。
更糟糕的是,木杖撞到了摆架,上面的花瓶咕噜咕噜,摇摇欲坠。
夜菀菀只来得及抬手挡在脑袋上,但她却没感受到被花瓶砸中的痛感,也没有听到碎裂声。
夜菀菀稍懵地放下手,抬首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抓着青玉烧瓷瓶的颈部,瓷瓶距离她只有一拳不到的距离。
“你……”夜菀菀张了张嘴,呼声欲出。
来人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动作,立刻把瓷瓶放到地上,半蹲下来捂住她的嘴。
“菀菀,是我。”
夜菀菀顿住,诧异地望向来人。
萧白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眼前,在距云崖数百里之地。吃惊之下,夜菀菀被捂着的唇无意识张开,柔软的唇瓣擦过萧白的掌心。
萧白险些就松了手,眸底浮现暗色,他垂眸,细细打量着夜菀菀。
她只松松绾了发,此时完全散开,黑白分明显得本就缺少血色的脸愈发苍白。其上,一双杏眼却睁得很大,专注地倒映出他的样子。
萧白濒临爆发的暴躁片刻间烟消云散。
他又唤了声:“菀菀。”
夜菀菀回过神,也敢抬手去掰萧白的手,“你别捂着我了。”
她被萧白那莫名包含着复杂感情的一声唤地不自在,夜菀菀抓住木杖挡在胸前,出于以往的信任没有喊人,而是低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白没答,眸光泛狠,咬牙,“你为什么在这儿?”
?
我在自己家中有什么可为什么的?
夜菀菀没来得及答,萧白紧逼着,“你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说这话时,萧白艳丽的桃花眼晕起层雾,夜菀菀一时以为里面会滚出泪。
“你的脚又是,怎么了?”哑不成声,扬起的眼尾似要滴血。
夜菀菀有些被惊着,“萧白…你先去把头发擦干。”
……
夜菀菀重新坐回矮榻上,萧白站在他面前拿着布巾擦被雨打湿的头发。
他的衣服夜菀菀是没有办法的。她本想让萧白自己去找阿寒拿一件衣裳,但他死活不肯。
他边擦着发,边眯眼瞧她,顺带打量四周。
不知是不是错觉,夜菀菀总觉得他看向四周摆件,或是这屋子的目光带有些杀气。
不只是萧白有许多问题要问她,她也有许多疑惑想要萧白来解答。
比如,为什么他这个本应在云崖的人会突然出现在上京,她的屋子里。他又是怎么把自己淋成这个落汤鸡的模样。
“你跟踪我。”夜菀菀道。
萧白擦头发的动作未停,若无其事地道:“上京这么大,我也没想到随便转转就能碰见你。”
反正他一定不会说,他刚刚在屋顶上趴了一个时辰,见她摔倒痛哼可怜兮兮的样子才没忍住爬下来。
“嗯?”
萧白不愿再说,“该我问你了。”
他爬下来之前,没有想过会和夜菀菀心平气和的对话,他脑内设想过无数种的,都是怎么直接带走她。
“行,你问吧。”夜菀菀没有察觉萧白突然阴沉的气息。
她隐约觉得再相见的萧白有些不同,但道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同。想了想,她只当是许久未见的陌生感。
“你的脚怎么了?”
话问出口,萧白心内长吐出一口气,无比挫败但又莫名的躁动。
他知道,他是真的栽了。
所有,他都可以不问不计较,挪后再说,唯有关乎她的身体不可以。
这个问题夜菀菀可以回答,她瞥了眼萧白,语声淡淡,“摔的。”
“我会不知道这个吗!”萧白额角青筋直跳。
夜菀菀不为所动,反微勾了勾唇,“该我问你了,你会来上京,是不是为了找我?”
萧白眼睫一颤,唇瓣翁动。
他飞快垂眸,嗤了一声:“想得美,我本就是上京人士,回家而已……”
萧白的话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夜挽舟负手敲门,“菀菀,我可以进来吗?”
两人同时看向屋门,屋门上清晰映出高大的男子身影。
“嘘。”夜菀菀竖起食指压在唇上,示意萧白噤声。屋内莫名多出一个男子,她不好同兄长解释。
然她惊愕地发现,萧白非但没有收敛,反有要更加高调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