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又让他得了偌元几分怜悯,祈眉不想白吃了这亏,遂又道:“陛下,葛长芮等人夜入相府皆是听从臣的意思,抗旨之罪不应加诸在他们身上吧?”
掌掴仍在继续,偌元双目一闭,为了承叶不受责打竟放弃了挣扎。
“宣相说的对,都是孤定罪失误,即刻就让苏卿放他们出廷尉府。”
得了这话,祈眉终于让阿复停了手上动作,承叶亦被打得以手臂撑地,嘴角隐含血迹。见阿复停手,偌元即刻过去将承叶抱住,并亲自把他脸上的血腥擦干净,满脸皆是不忍。
“手疼么?”祈眉问阿复。
阿复的手掌有点麻,但面子上依然答道:“奴才不疼,不疼,多谢大人记挂!”
“脸疼么?”祈眉俯身蹲在承叶身前,近得可以嗅到血腥味,“疼便长点记性,不要再犯错了。今日如果不是陛下为你求情,你这条命必然也留不到现在。”
“你……”承叶原还要嘴硬,话音未落,又挨了偌元一个巴掌。
她却是有意保他,用一个耳光打断了他后续的不敬之辞,对他道:“自现在起,你回自己宫里好生思过,不得旨意不许出宫!”
着实不容易,说完这话,偌元眼底的心疼都快要溢出来了。
祈眉暗称自己一句灭绝师太,顾及承叶是偌元软肋,留着他兴许某一日可以派上用场,又道:“承叶如何处置全由陛下论断,后宫之事臣实在不宜多作干涉,这便告退回府。”
这事到此为止,她心思仍寄托在未虞身上,总是想他清清白白、温润无暇的模样,想他在画堂卷起衣袖时眼角眉梢淡淡的笑意。
步辇已然离宫,她却还嫌不够快。到了半途又被一位陌生同僚挡了去路。
“大人,几位大人都自廷尉府中出来了,葛大人托下官送来这个给您。”
这位陌生同僚仿佛是昨夜跟着长芮一同进相府的,她官职稍微低些,样子也不太熟。彼时自袖中取出一张画像递与了祈眉。
想起来了,是那个外逃的关键人物。
祈眉赶紧将画像展开一看,只见画中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子,因这画图的技法比较草率,亦看不出个什么花样。画像下面写着一行规规矩矩的批文:此人乃齐国细作扁鸦,因犯有重罪,特悬赏三百金捉拿。
扁鸦?这名字倒像是在盗版扁鹊。祈眉原本想一笑了之,却突然间又联想到小瓷瓶里的白色药片,脑中仿佛构出了一条连通两端的长线。
会不会,另一个穿越者就是她?而这个扁鸦只是她的化名?
可倘若真是她,也完全猜不出与宣邑被刺有任何关联……
批文里写着的“齐国细作”四个字,想来只是葛长芮用以掩人耳目的说法,此人很有可能是蓖麻毒/素的提供者、解药的提供者,以及宣邑被刺案的参与者,因着这些才会被他们师徒二人通缉。
看来还得进一步从葛长芮身上诈问知识点。
“葛长芮呢?”祈眉收敛了画像,问那同僚。
得了这问题,她老老实实地答道:“葛大人独自留在了廷尉府,说是还有公事要办。他还说只要下官一说您就会明白,好像与之前与您商议的什么……秘密计划有关。”
这个葛长芮,还真特么跑去勾搭苏紫恒了!祈眉听罢直想把他抓起来疯狂殴打,所谓天要下雨、队友太坑,都是抵挡不住的事……“算了。”她于是卖力劝服自己,“队友千千万,下一个更乖。”
“大人,我们可需要去助葛大人成事?”
“他暂时不大需要,你们还是回去各自忙吧。”祈眉生怕再搭进去几个,赶紧提前叮嘱,“切记,葛大人那边由他自己处置就行,你们千万别再跟去添乱。”
回了相府,府门早已莺莺燕燕络绎不绝,皆是来拜见丞相的朝中同僚。看样子都在此候了大半天了,亦挥洒了不少香汗。
“阿复,去告诉他们一声——今日我有些倦了,改日再迎客吧。”祈眉不想应付,遂寻了个托辞把来访的众人推了。
阿复于是展露了笑脸客气地迎了过去,好言好语,将这群身着官服的宣党通通遣散。祈眉远远看着,忽而觉得阿复甚是得力,连带着看宣邑的这帮队友也都顺眼了不少。
“大人,未虞主子已经醒了多时了。”人潮散尽,借儿一脸喜色迎了出来,“季大夫吩咐先来告诉您一声。”
未虞醒了?
祈眉听罢怔了怔,即刻自辇上下来,拨开众人匆匆朝庭中而去。这刹那间秋裙下摆随风飘起,好几个侍从也追她不上,庭间枯叶被她这般奔走惊得纷纷下落不止。
她终于到了未虞榻前,见他面色疲惫地靠在软枕之上,正喝着方送来的清粥。
“大人……”永和见了她莫名有些怯怯,搁下了粥碗便退到一旁,低声与她行礼道,“大人万安。”
祈眉允他退下,尔后急急来到未虞身侧,先是摸摸他的额头,再摸摸他的下颌,确定了没有什么大碍以后方才放下心来。
“何时醒的?”
祈眉端起粥碗,觉得这粥略有些烫,轻轻吹了吹方喂给他吃下一口。
未虞展眉答道:“约莫有半个时辰了,看不见大人,还以为要散朝之后才会回来。”
他这话说得有些委屈,祈眉忙道:“本想一直陪着你,让你醒来时能够及时见到我,只是突然发生了一些需得去处理的小事。”她说到此笑了笑,又喂了他一勺清粥,“醒了便好,以后再也不许这样吓人了。”
她话音刚落,未虞轻轻将她握勺的手腕一按,像是有话要告诉她。
“怎么了?”
“从前您经手的奏疏、谏书,画堂中皆有存稿。”他说至此闷声咳了咳,身子仍就虚弱不堪,“大人重理政务,如有不通的地方,可以去翻一翻。”
他记挂着祈眉归朝,与从前宣邑的处事风格截然不同,恐让人发觉她并非宣邑。
“你总这样替旁人惦记着乱七八糟的事,不累么?”祈眉静静地搁下手里的粥碗,问他。
她暗暗为之恼火,心道也不知未虞这破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自己尚且在困苦之中,却要把别人事事都周全了,祈眉真是替他累得慌。
他却厚着脸皮一笑:“大人不是旁人。在下也只顾让大人顺心如意,旁人哪里顾得上?”
真是诡辩,且不听劝。祈眉唤永和上来继续喂未虞喝粥,心中因着他的话生起了几分闷气,她想要借此机会把他这性子拗一拗,宁愿他自私多些,也不愿他成天为此劳神费力。
“我现下已经很顺心如意了,你好生休息吧。”说完,她便直直出门去了画堂。
此前如只蛾子一般向他扑过来,生怕少陪他一分一秒,现在只为了一句话便离他而去,却是刚出门几步就后悔了。
无奈出都出来了,也不好倒回去,她只能硬生生进了画堂。
“大人,您这又是何必呢?”许是沉默太久,阿复跟在她身后幽幽出声道,“未虞主子也是好意……”
阿复磕cp有感,她全当没听见。只顾去取从前宣邑的奏疏副本,虽说如此,目光却没有离开过未虞的画作,又将他案上的画都瞧了一遍。
其他的画,或多或少她都见过,唯有一幅画像是不久前刚作的。那是一幅被压在最底的山水图,小字上写着:
风烟里,小山齐眉,一见倾心。
祈眉,齐眉。
一见这几个字,她心中便蓦感酸涩。她当初对他何尝不是一见倾心?一眼便自众人之中瞧见了他,从此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但他却是将之深深藏在心里,含蓄不发、暗中扶助……
又何以要那般怪他,驳他颜面?
她难道真不知他一心记挂的都是她么?
“大人,您要的奏疏都在这了。”阿复彼时已替她寻了宣邑从前的奏疏出来,“您看还要些其他的么?”
他怀抱着一堆旧奏章,讨好地望向祈眉。
“够了,全放到我屋里去。”祈眉说着敛衣坐到画案前,自旁边展开一张新纸,“你先去吧,我还要在这里待一会。”
彼时她刚拿起笔来忽又记起一事,趁阿复还未走远,又与他嘱咐道:“对了……今日事多差点忘记,你速速遣人去将徐锦儿那日送的徽州墨取过来,那本就是要给未虞的。”
“喏~”
阿复刚欢天喜地地过去,另一个面生的传话小生便又进了来,两手一捧向祈眉道:“大人,葛府来人传话说葛大人出了点急事,您是否要去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