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个齐国人。纪宋与齐国打了几百年仗,各自水火不容,想来此人与宣邑之间不仅有私仇,还有关乎两国政治上的纠纷。如今既然有画像,宣邑也已经半个月没出门了,大抵可以从通缉令上入手。
对此宣邑该有怎样的反应?学生办事得力,事情略有进展,只是敌在暗处躲藏难以捉摸,也实在不能怪长芮疏忽。
她遂选择夸赞长芮:“做得好。你遣人把她的画像送一张过来给我。”
“先生要画像作甚?”
祈眉真是屡屡被他问得哑口,若不是看他小白脸当真是在好奇,也是数度想要现场杀他灭口。片刻后,祈眉与他道:“你只管送来,我自有用处。”
长芮吃了瘪,只好领了命下去取画像了。
彼时天色逐渐泛白,回望未虞仍在昏睡之中,算一算已然过了四个时辰。灯火几重,亦觉冷寂。
祈眉偶然摇一摇手里的小瓷瓶,耳畔声音清脆,倒觉得这药丸碰撞之声有些耳熟。祈眉生于医学世家,自幼是摇着家中药瓶玩大的,知道每一种药因大小、分量、材质不同,发出的声音自有细微的差距,听起来也有抑扬顿挫之分。
她随即充满疑惑地将之打开一看,然后整个人都为之震惊了——
这小瓷瓶里装着的药居然是片剂!
看见这一瓶白色小药片的一刹那,她的脑子忽而停转了数秒,然后方知此事并不简单——片剂是近现代药物规格,是用压片机压制出的固体,千年前的古代又哪里来的压片机、如何能压制出片剂?
只有一个解释:拥有这药片的人和她一样,都来自于现代。
是长芮么?!不不不,倘若真是他,方才她在小楼上给未虞做心肺复苏时,便该知晓她不是宣邑,根本没有必要继续相互虚与委蛇。
她将这瓷瓶攥得更紧些,心中全是不解。
然下一秒,阿复便急急进来禀告道:“不好了大人!陛下听闻昨夜有人抗旨闯进丞相府,葛大人方一出去,便和几位大人一齐被扣住带进宫问罪了!大人,咱们该怎么办?”
把长芮一干人等扣住了?
这个偌元真是愈发得寸进尺!
“你,就在这里看顾好未虞,倘我回来见他出了什么问题,一定会拿你是问。”祈眉侧首与永和道罢,凝眉起身走了出去。
她绝不能任由偌元削她相权,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倘她果真服软,对方必定会步步紧逼,把她送上西天。说起来如今也算是骑虎难下,再怎么样也要搏一搏,改变相府上下的命运。
“阿复,备辇。”她眉目冷清,语气毅然决然,“本官要进宫面圣。”
一个年仅十来岁、依靠宣邑扶持方能登基的小黄毛丫头,祈眉倒不信她还能翻出什么大浪。
且说宣邑仪仗的排场不小,执扇、执戟、执伞者的数目明显比照着皇帝的例子,僭越之甚让人瞠目结舌。细想古代尊卑意识深入骨髓,祈眉暗自冷汗:这宣邑还真敢搞。
踏上乘辇,这队伍便浩浩汤汤地以极缓慢的速度穿过京城,途中赶着上朝的官员皆要朝她俯身跪拜。
“丞相大人万安!”
这话音耳熟得紧,祈眉一看,原来昨夜出言奚落她的两个锦衣京官也在其列,虽仍面露不屑,还是被迫要向她行叩拜大礼。祈眉开始觉得是自己过分软弱,分明宣邑已在权力巅峰,她却一让再让,实在浪费了宣邑这副好牌。
“你们二位不必进宫了,自今日起外放北方吧。”她看也不看二人会有如何反应,下令之后便命侍卫继续前行了。
既是奸相,就要做奸相该做的事,这才符合身份嘛。
再者这二人这般清直,倘若他日闹起来一定没个分寸,暂时贬出去避一阵子,等这风波过去之后再接回来继续做官也不迟。
一晃前面便是宫门,仪仗在此处缓缓停了下来,登时便占满了整条长街。这样的长队即刻给四周的行人皆形成了压抑之感,人人脸上皆是阴云阵阵。
“大人,咱们到了。”阿复见停,即刻将一枚乳白色的象牙笏板递给祈眉,“奴才扶大人下辇。”
她抬首,在辇上时气宇轩昂,与从前的宣邑别无二致。阿复将她轻轻扶下辇来,弯腰跟随其后不再吱声,倒是身后一众臣子皆喁喁不断,各自议论着丞相回归一事,都有些张皇。
祈眉无心管他们如何议论,她手捧象牙笏板,步步往这繁复宫门中去,心道要同女帝翻脸实在不宜耽误太长时间,速战速决便是最好。
偌元压根没有料到祈眉的到来,她正张口咬住侍君承叶给她剥开的葡萄,她面似桃花娇艳而美好,像个半大的孩子。
“啊……陛下张嘴,再吃一口……”
“嘻嘻,这外番的果子真是甜美极了。”
承叶浑身浮动着妖异气息,一袭红衣似火,皮相俊美肤色胜雪,史料记载宣邑便是因不许女帝立他为凤君被削位赐死,想来此人不一般。他此刻即便是见到了祈眉,依然刻意与偌元说道:“陛下倒说说,是这果子要甜美些,还是承叶要甜美些?”
“自然是承叶要……”
“陛下,丞相大人来了!”彼时通传的宫人来迟一步,偌元方因此抬首见到了祈眉,登时吓得浑身一颤,赶紧与承叶分了开来。
“老师……孤……孤与承叶只是在……”
她彼时战战兢兢,像是被班主任发现了早恋的怀春少女般,全然不似祈眉想象中那般对宣邑心怀反抗。
亦或是许久不见宣邑,彻底忘记自己要反抗她这么一回事了。
“宣相大人……”然而一旁的承叶却丝毫不着急,手里还拿着一串紫晶葡萄,“宣相此番进宫却不首先禀明圣上,这算不算是无礼犯上?”他说着看向偌元,似有意提醒她要与宣邑作对到底,“陛下您觉得呢?”
他倒真像是狐媚惑主的祸水,倚仗女帝宠爱,言辞之间毫不客气,每道一句都像是要故意激怒祈眉。
偌元让他这么一说,亦果真慢慢变得镇定自若,与祈眉道:“老师若是有事可在朝上奏表,擅闯孤的寝宫可是一桩重罪。”
“是么?那好……”祈眉捧着笏板,侧首与方才传话的宫人道,“你去与殿外百官传个话,就说今日陛下有恙,便不上朝了。”
宫人吓得一抖,用余光看了看偌元,却又不敢违抗祈眉的指令。
“还愣着干什么!”阿复即刻替祈眉斥了他一句,“赶紧去!”
宫人颤颤巍巍,见偌元已然自身难保,赶紧向祈眉道:“喏……喏……奴才这便去!”
见宫人皆听祈眉号令,偌元彼时既是惊恐又是愤怒,竟忽然间双眼通红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被她这么一质问,祈眉却暗暗嗟叹一声。
大抵以宣邑当日的权势地位,及偌元对她的恐惧,篡个位其实是轻轻松松的事。但她到最后也没有成功,反倒落得满门抄斩的地步,属实迷惑。
且一些感情仿佛是深深刻在宣邑脑子里面的。即便是这副躯体已经换了一个灵魂主宰,一些乱七八糟的情愫还是会涌上心头。宣邑大抵最终是心软误事,以为偌元年少无知,最终没能下得了手。
幸而于祈眉来讲这并不成个问题,她只想护好自己、护好那些对自己好的人,就足够了。
“臣并不敢做什么。”她想罢上前一步,“今日来也只是有事相求陛下。陛下当日命御林军围了相府是为保护臣,如今臣伤已痊愈,此后无需他们保护,请将他们都撤了吧!”
“宣相这是求人的态度么?”偌元还未开口,承叶便从旁道,“承叶倒以为,宣相这是在逼迫君上!”
“阿复,承叶侍君妄议朝政,即刻掌嘴四十。”
“喏。”阿复领了命,不顾承叶再度出言威胁,上前便是一个接一个巴掌地呼了起来。
很快,殿内只剩下了承叶被掌掴的清脆之声。承叶皮薄,登时脸颊便红肿了一片,却仍是满脸不服,望向祈眉时双目之中充满了寒意。
那神色仿佛在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莫及。
第12章
祈眉暗笑,难不成我会让历史重演,让你这祸水再弄死宣邑一次?
这是一定不可能发生的。
承叶的脸颊很快肿得像桃子一般,偌元在旁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不住站了起来:“好,孤把他们全都撤走……承叶刚伴驾不久不懂得规矩,孤会让他自己思过,还请宣相高抬贵手,不要再打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