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我猜,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想狠狠的掐着我说,你个健忘鬼。
“你什么你?在哪里等你吧,你说。”我看着那把天堂伞。自从买来以后,就还没有被我打开过的天堂伞。
“哼,这还差不多。”
“打开天堂伞。在那下面会有身入天堂的感觉么?小甲虫?你为什么要逃避我呢?小甲虫?”我看着小甲虫。依旧用手指逗着它。可它始终不愿爬上我的手指。
它依旧是只愿意在那些书本上踽踽爬行。
一本一本的爬。
它身后的水痕已经很淡了。因为我的屋子里面是温暖的。虽然外面下着雨。
“谁是小甲虫?你才是小甲虫呢。哼……”叶梦熙问。很诧异的问。有时候我说话。她总是觉得诧异。然后我就会给她解释。她静静的听。
“没什么。噢。我是小甲虫。”
“对,你是小甲虫,不然怎么会去和蜻蜓虫子们对话。”
“噢。小甲虫在逃避我。”这次我没有多加解释。因为这句话大甲虫是说给小甲虫听的。
“你希望我在那里等你呢?”我看着衣架,琢磨着该穿哪一件出去见她。
“老地方。一直都是老地方。永远都不许变。”
“嗯。好。老地方。永远都不会改变的老地方。”
“小甲虫,我带你一起去。好么?外面有点冷,你在我的手心。不冷。”等她挂了电话,我就强行着把小甲虫拿起来,放在我的手心。强行的温暖它。
晚上九点半,雨滴,浮洒在街灯的粉底之下。雨滴的尾巴被灯光拉成一条又一条淡橙色的丝线。一路之上,我能够清晰的听到它们洒落下来时溅碎的呼唤,看到它们残存的条理和纹路。不折不扣的橙色。落在我的手背上。融成一点一滴透亮的冰凉,心情,如同街边磨砂玻璃隔挡着的那些店铺。因为,外面看不清里面。里面也看不清外面。彼此隔离。彼此猜测。因为,透过磨砂,注定是猜不透彼此的。
外面虽然冷,但是街上的那个行人,却是有着落寞的幸福感。因为小甲虫正被他握在手里,哪怕小甲虫不知道它被握着。它只是觉得它找不到出路,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如同握紧的手心。或许小甲虫不知道,等一会儿,他就会把它放掉。让它去寻找它的伙伴。哪怕他想给它温暖。但是他不是它的伙伴。
叶梦熙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的时候,她没有打伞,难道她就是这样从家中淋着雨走过来的么?
我也没有打伞。手里的这把天堂伞。紧紧的握在我的手中。原封不动。和她交给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怎么不打着伞过来呢?”我责怪她。一边给她整理她的马尾。其实她的马尾已经非常柔顺了。只是这是我独自见到她时的习惯性动作。
然后我赶紧就把伞拿出来。撑开。
“伞在你的手里,你怎么都不打呢?”她昂着头。责怪我。
“因为你说过,这把伞只能在下雨的时候,只能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打啊。”我抬头。透过天堂伞。看了看路灯。黄绒绒的。原来,在天堂伞下。是这种暖暖的感觉。“天堂伞下的感觉,你感觉到了么?小甲虫?”我把小甲虫从手背上拿下来。放到旁边的绿化树上。“这里有大块的叶子。你不会被淋湿的。只是这里稍微有点凉意。比我的屋子里面凉,但是我的屋子里面没有你的伙伴。或许我不是你的伙伴。”然后小甲虫就爬进叶子里面去了,那里有它的伙伴么?
“这就是刚才打电话时你说的那个什么小甲虫么?”她看着我做完这一系列的放生动作,微微一笑,问我。
“嗯。它在我的窗前迷了路,它在寻找它的伙伴,找到了,在这样的雨夜中就不会寒冷。”
“嗯。不会寒冷。”叶梦熙靠近了我。
“你为什么不打伞过来?你看你,要是这雨突然间下大了,你感冒了那可怎么办?”我又开始责怪她。
“因为我说过,下雨的时候要你给我打伞呀。你都不在,谁能给我打伞呢?”她抬起头,我瞬间就站住脚。不想继续往前走。
莫名的欲泪感,停在我的心口。我要停下脚步。和这种感觉一起停下来。男孩子为什么会想哭?男人哭吧哭吧,男孩也哭吧哭吧。我不知道从脸上滴下来的是什么,根本就尝不出味道。
她伸手过来摸了摸我的心跳,说:“暖暖的。不冷。”
我不敢摸她的心跳,我只是摸她的马尾:“嗯,你呢?”
“你猜。”
“我猜也是暖暖的。”我伸出左手揽着她的肩头,用右手撑伞。轻轻的说。
“为什么不让我送生日礼物给你呢?”
“你书包上的那个洋美人坠饰不是已经被我没收了么?”
“那个也算么?”
“嗯,算。默默的陪伴了你那么久的东西,被我霸占了,比其他任何礼物都有意义。”
“唔。”
如此的雨夜,我没有独自凭栏。也没有话托玉兔。也没有凝望蟾宫。因为手中,握有天堂伞。话与对答的,是叶梦熙。抬眼望去,有前方两排黄绒绒的路灯,还有被路灯渲染得像是黄丝线一样轻柔的雨。碎雨飘飞。话音平淡。毫无叠层。
我问她,这么晚出来,有没有给家人说过,家人会不会担心。她说,她把房间锁了,叫家人不要去打扰她,她要在屋子里面自习,她有很重要的功课。
我沉默。
然后问,这样做,会不会被发现?她说,她以前自习或者做功课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做的。
然后我又沉默。
我尽量的把伞偏向她,尽量的不让她淋湿,其实雨不大。伞很大。
踢踏,踢踏。
我听着她踩水。我说不出笑话。我想,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和她一起漫步的夜晚,会是我的稍纵即逝么?
在这样的城市中。两个人,和雨滴一起。
她给我轻声的倾诉和遗忘。我给她轻声的期望和幻想。恍若两片雪花,今夜的风雨,将是它们期冀和追寻的脚步。
天堂伞下,能听到雨水落在天堂上的声音,噼里啪啦,滴滴嗒嗒的响着。从伞面传到手心,从手心传到内心,从内心传向大地。身在天堂下,果然没有雨水。
我踩着,她踩着,和着这个雨夜一起,漫步在黑暗中。踢踏,踢踏。
她问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们都长大了,还会不会这样一起在同一把天堂伞下,我给她撑伞。我说,会的。
她就靠了一下我的肩头,几秒钟,然后,她说,她从来没有在这样的雨夜中用头靠过别人的肩头,自从她有记忆以来。因为她害怕,她害怕那种先靠近,然后又失去的感觉。
她告诉我,她小时候有一只存钱罐,她已经在里面装满了钱,那是她存进去的所有的快乐。快乐的时候,她就将手中的钱存入里面。一毛两毛,一块两块,纸币硬币,点点滴滴。她每天都会抱着它摇一摇,听着里面的硬币和纸币与它摩挲出的声音。她满足于那样的拥有,她知道她拥有满满的钱。直到那天,下了雷雨,她正在摇着它,寻求那种摩挲出的快乐。猛然一记惊雷。放手的瞬间,它就碎在地上,撒了一地的钞票。再也拼凑不起来的碎片,她哭了。看着那些碎片,她才知道,她每天摇着,听着,感觉到快乐的,并不是撒洒一地的那些钞票。而是它。可是。它碎了。钞票再也不能和它拥抱在一起。一起摩挲着发出令她安心的声音。满地的钞票不能让她得到快乐和满足。从此,快乐撒成了一堆令人不高兴的钞票。再也听不到过去存储起来的快乐。她把碎片小心的收起来。雨夜之时,一个人看着。所以她害怕那样的雨夜。她希望在这样的雨夜中。有人给她撑伞。听她讲存钱罐的故事。
我摁了摁睛明穴,说,那就靠近我吧,靠近了,我们就不会不快乐了。我把伞移出我的头顶,移向她的头顶,抬头,雨滴落在我的脸上,就像那个雪天落在我的脸上的雪花遗留下来的点滴。天空已然看不清人间的烟火的任何痕迹。只有丝丝的黑幕与凉风,和我们一起穿越在今晚的雨幕中。荡漾着存钱罐的故事。没有惊雷。我说。在天堂伞下。在四叶草的身边。没有惊雷。我们曾经一起存储过的那些快乐。永远都不会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