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与酒+番外(9)

我牢牢扣住门上的横木,胸口急剧起伏,大口喘息着继续说道:“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失去了就绝不会再重来!难道你真的那么铁石心肠,可以无情到亲眼目睹自己的胞弟被烈火烧成一堆焦黑的灰烬吗?”

“……”我紧张地倾听着门外的响动,隔了好片刻,那熟悉的声音才再次喑哑传来,“你为什么知道这些?是她告诉你的?”

“她?”

“那个穿白衣服的女人。”

陡然间,我暗自垂眉神伤,不觉低低应道:“你说的是白姑娘。对,是她告诉我的。她……她亦不忍心看到安崇雅被火烧死。”

“安家式微。”

短短一句话之后,安献卿没有再往下说。

衣袍悉索,那沉哑的声音似是靠近了几分,我抬起头,看见了一道比天色更暗的模糊人影:“叔伯们说,是因为崇雅不洁,唯有将崇雅祭献给祖神,祖神才会重新佑护我们这个家族。”

我懵然:“‘不洁’是什么意思?”

门外的人默了默,尔后嘶哑着嗓子说:“母亲在生下崇雅之前,曾途径禹山为匪贼所劫,历月余方被救回……”

“你们是怀疑安崇雅的血统?”

“不,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在崇雅很小的时候,安家就为他人所取代,快速败落了,流言是从那时开始的,柔弱的母亲苦苦坚持了七年,可叔伯们的言语愈加狠毒难听,最后,她不得不以死明志……我坚信崇雅是与我同父同母的手足兄弟,但这又有什么用?我根本不可能去反抗父亲,他是一家之主,他说的话,在我们兄弟姐妹看来就是皇天圣旨。”

我戚戚然不知该作何语。

隔了安静的片刻,外边的人又开口道:“崇雅心善,他的双眼,从来没有目睹过邪物的残忍,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会不自觉地,去替那些自己看不见的‘人’说话,父亲最讨厌他的,也正是这一点。”

在安献卿说那一番话的时候,我忽地想起了白姑娘。

她是什么,竟连她自己也不知晓,可她一口咬定她非邪物,因为她从不作恶。

我闭上眼睛,背靠着门,心如静湖地想起那一个她——我真的,很想见到她——这样的想法令我心绪逐渐紊乱。

我是大衍国最受爱宠的皇子,我是堂堂的颐华王殿下,我手中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所以我侧过头对门外的那个男人说:“你们不能杀他,他若死了,我定会教整个安家为他陪葬!”

“为什么你要救他?”

“没有为什么,想做便做了。”

门外的人走动了数步,声音传来,离得远了些,可我依然能清楚地听见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颐华王殿下,我会将您的意思转达给我的父亲。”

是夜,我被纷杂的脚步声惊醒,不多久,屋外起了一片亮光,隔着白色的窗纸,我看见那颜色红得像霞,还依稀伴着“噼啪”的脆响——

“喂,你们在干什么!”药力还未过,我跌撞地奔下床,急忙扑向门口,滚烫的门板使我的手指灼痛不已,我连忙地缩回手,改用脚去踹门,“难道你们也想烧死我吗?我是大衍的皇子和亲王!你们谋害我是要诛灭九族的!”

“记住,这座轩阁只是意外走水了,幸好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值钱的物件,更没有人。”

“是!”

一门之隔的那些人,他们是……安遥和安家的青衣子弟们!

浓烟源源不断地从门缝和窗隙中透进来,我脑中嗡然作响,趔趄着往后退,碰翻了花架上的瓷瓶。

我不想死——在被热气灼烤、被烟尘呛得几近昏厥的前一刻,我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我不能死!我要救安崇雅,我要活着再见到白姑娘!

不知是哪里生出的力气,我竟然将一把檀木重椅拖过来,举起砸向了着火的大门,那一下的微薄之力并没有将门锁破坏,我费力地将椅子拖拽回来,准备多尝试几次,就闻得有人在外大呼“颐华王殿下”,缓滞呆顿的脑子还来不及辨认是谁,门就已经被人自外往里踹开。

“安、安献卿……”我脚下一软,扶着倒地的檀木椅失力跪倒。

“别在这儿耽搁,快走!”眉目凛冽的男人慌忙将我搀起。

急匆匆逃离火场,夜色浓郁而幽凉,我匍匐在兰草丛边大口呼吸,额上的汗水经夜风一吹,泛起的冷意直往心底深处侵去。

“崇雅的性命,还剩半个时辰。”

“什么!你说什么?”

“颐华王殿下,你的出现,使得我弟弟的死期被提前了整整一日。”

“……带我去!”

“没有用的,你也看到了,我父亲他甚至想将你一并烧死。”

“带我去,快!”

我摸到靴筒中那把精细的匕首,心中已有计策,我要混入人群,借机行刺安遥,大不了是豁出这条命不要,无论如何,也万万不能让安崇雅灰飞烟灭!

在去往祭坛的路上,我们踪迹败露,安献卿将我推向杂草堆,自己则故意跑向了相反的路径,分开前他切切叮嘱我:“那灯火通明的地方便是,你记住,切勿轻举妄动,我引开后面那些人就来!”

乌云遮月,我摸黑走过一座九曲桥,脚下被木台尖角绊住,狼狈地摔了一个狗啃泥,手肘和掌心火辣辣疼着,我一点儿也顾不上,胡乱伸了手去抓栏杆,栏杆没有抓着,却叫我抓住一双柔滑发冷的手,三魂七魄顿时吓没了大半,在我要发出活见了鬼的尖叫之前,那一双手的主人唤了我一声“乘鲤”。

“白姑娘!”月光藏匿不见,我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我能识别那熟悉的声音,我握住她的手激动爬起来,很突然地将其拥入怀中,我紧紧抱着那个纤瘦的身躯,泪水飞快浸润了双眸,“我……我……”

我想说我很想念她,很害怕再晚一些就再也见不到她,可是那些深情的话全都断在了哽咽的喉间,我一字一句都不敢对她言说。

“走吧。”她冷情地、轻轻推开了我。

我尴尬松开手,即使如此,双颊还是倏忽间滚烫了起来,。

“不对,应该走这边。”走下九曲桥,白姑娘与灯光璀璨处背道而行,我急忙指着朝东的路径纠正。

“他不在那里。”

静谧的夜色中风声作响。

我跟着白姑娘走向幽暗深处,一路她都缄默不语。

修竹,小桥,流水——竟是此处!

安崇雅还被囚禁在这里吗?我驻足,为这院落的疏于看守而感到诧异和疑惑。

“你来撬开这门锁。”

“啊?”

“匕首,用你的匕首。”

我呆愣地走上前去,继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难怪院中无人,原来他们都横倒在了门廊下,我不知他们是否气绝,转念一想安家弟子为虎作伥,死了也是活该,但实际上,我去撬开门锁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安崇雅看不见她。

我推开门,窗前那个风神秀朗的年轻人回过头来,就在那一瞬间,烛台上的火焰跳动两下后突然熄灭了。

“你是谁?”他站在昏暗的屋中询问。

闻得那一道素净言语,我胸中似有一物被碾碎。

“把我的眼瞳给他,他就不用死了。”身畔人悄声轻语。

一股疾风飞快向屋内的安崇雅袭去,我急忙扑身向前:“不!不要——”

第七章

[|梅间意]

黢黑的屋中乍然间迸发出了耀目的光芒,屋宇在狂风中倾塌,我被沙尘迷住眼睛,大颗的泪水涌落下来……

周遭突然变得很寒冷,似有轻柔的羽毛从空中飘下,我努力睁开眼睛,最后隔着模糊而破碎的泪光,我看见半空中身影逐渐变得虚无的白姑娘,她伸出一只光洁纤瘦的手,双目闭合,有艳丽的鲜血从她的眼眶中流落,安崇雅站在凌乱的废墟中,呆呆地凝望着像要乘夜风而去的素衣女人,他看着她伸来的那只手,半是迟疑地抬起了自己的手,所有的怔愣、惊诧、彷徨都化进了他眼角的一滴清泪中:“我记得你,你是——”

凌散的白色花瓣落满安崇雅的发与肩。

那只空中伸来的手变得更加透明虚无,我发疯一样地爬起来,朝着那熟悉的身影飞奔过去,我张开双臂想将她紧紧拥抱住,但我却是扑空跌倒在地,深夜寂寂,光芒消散,我的怀中唯余下洁白的花瓣。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