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与酒+番外(8)

我彷徨无措地凝视着她水雾朦胧的双眼。

她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不能明白。

“如果真的遗忘了该有多好。”她说。

“……忘不掉的话,那就永远记在心上好了。”我默默良久,不觉轻声呢喃。

她听见我说的话,摇着头,眼睫垂下,目光收进了两小片扇形的阴影里:“求而不得的人,铭记心中又有何用?这世间的因缘际会也真是可笑,就在我要将他忘记之前,他又好端端凭空出现在了跟前,隔了那么漫长的八百年,我早应该记忆模糊,但我没有,当我第一次远远看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是他,他终于又一次来到这个世上。”

我不由得一颤,既是欣喜又是失落地张口急问道:“你找到他了?”

“安崇雅。”

“安……崇雅?”似曾相识的名字,略一愣怔,我将手中的短剑握得有些发紧,“他和安献卿是什么关系?”

“安献卿是他的兄长。”

陡然地,我的声音变得尖利而颤抖:“我见过他对不对?他是那个紫衣年轻人!”

她所做的一切都该是为了他而已!为了他,她才会离开西寒谷,若不是因为这样,她又怎会在荒寂的雪地里救下我?说到底,我只是她生命里一个无足轻重、顺带遇到的人!

霎时间内心五味杂陈,鼻子一酸,我泫然欲泪。

我苍白着脸,脱力般撑在了一旁的酒案上:“那你还坐在这里陪我浪费光阴做什么?为什么不去找他?”

“安家,是世代相承的驱魔人。”

“驱魔?怎么,你怕他?”

“他们伤不了我,况且我也不是那些该死的邪物。”

“那自去找他啊!”

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怒气,我恶狠狠咬牙,挥手扫下了案角一只斟满酒水的杯子,白瓷的碎片躺在地下酒渍里,猛然使我惊醒——

我本一介局外人,这般的放不开又是何苦!

“他应该能看见我的,但是他不能……八百年,沧海桑田变换着,北面的湖泊都已耸立为高山,我小心翼翼等了八百年,却只等来了一个这样的结果。”

我尴尬立着,白姑娘已在幽声自语。

第六章

[|故人至]

“乘鲤。”

“什么?”

“你说,如果他死了,能看见我吗?”

“也许……可以吧……不,我、我不知道。”

在带我去安家之前,白姑娘告诉我,安崇雅快要死了。

安崇雅无病无灾,非死不可的原因竟是他双目不能明辨异物。

入夜时,我随白姑娘站在安家大宅中,一大片修竹遮挡住了我们的身影,隔着一座木桥,我看见了斜倚窗前的一道瘦削人影,那年轻的面孔上无喜无忧,脸微微扬起,是在看东山升起的一轮月——门环上绕着沉实的锁链,一臂宽的窗户被铁栏嵌成囹圄模样——那个被拘禁于此,意态却还能那样从容而安静的人,就是安崇雅?

我的心,莫名一颤,接着就像落入了沼泽,飞快地往无边的黑暗中沉去。

“你看他的眼睛,多好看啊。”白姑娘轻声的叹息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下意识张目望去,只见漫天月华映入他的双瞳,那眼眸莹然生辉,像藏下了世上最灿烂的光。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天就是十五,在当夜月亮最圆的时刻,安崇雅就会被施以火刑,他的眼睛将随着他的一切,一起消失。

“我要救他。”

白姑娘说出那最后四个字时,我听到身后的小径上传来了靠近的脚步声,来不及回头,疾风扑面,我慌忙抬手遮挡,顷刻间周遭一寂,我发觉我已立身于自己寝宫的阶前。

月明星稀,夜深而长。

“殿下!”微生突然从门后飞奔出来,他眼眶泛红,焦急地抓住我的手臂,“你可算回来了!这整天关着宫门也不是法子,我……我慌得六神无主,实在熬不住了,正要去禀告皇后娘娘——殿下,这两天你到哪里去了?”

我转身看了一眼远处的宫门,白姑娘心细如尘,宫门半掩,使我不至于去编翻墙的谎话:“我没事,只是去郊外散散心。”

微生见我安然无恙,连忙吩咐宫人去准备热水和汤羹。

次日去给母后请安,她絮絮说了许多话,我端着茶在一旁静坐不语,后来要走之前,我才告诉她我想离宫数日,什么理由也没给,也不带着微生同去,母后诧异,细问我的去向,我仅以出游搪塞,她凤目含忧,但又无法阻扰去意已决的我,百般无奈下,只亲自取了一柄匕首给我,让我藏在靴中好防身。

打马疾行出城,穿越密林和丘山,在前往安家去的路上,我一刻都不敢多耽搁。

安家的高门大宅虽古旧幽深,却比我想象中的要气派多倍。

一个稚童来开的门。

“你找谁?”

“让开!”

“喂,不能进!”

荒野宅邸,不想护院却甚众,才入府中十数步,还尚未及踏入前厅,□□名青衣子弟已将我截住。

“客人可千万不要再往前了。”

伴随着低沉的嗓音,青衣子弟们朝两侧分站开,一个神情肃冷的男人经由中间让出的道路走上前来,虽锦衣玉饰与之前一面见到时大不相同,但那双锐如刀芒的眼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是安献卿。

我将怀中金牌亮了出来:“我乃颐华王乘鲤,谁敢无礼近前!”

安献卿愣了愣,转瞬又平静下来,他躬身敬诺以拜:“殿下千安。”

我蹙眉问道:“你是否当家?”

安献卿低着头答:“不敢,家父犹且康健。”

我拂袖径入厅中:“烦请转告令尊,就说本王要见安崇雅!”

于前厅小坐片刻,有婢女奉上香茶一盏,再俄顷,面容冷毅的安老爷跨进厅中,近前折腰谨拜:“小民安遥见过颐华王殿下。”

我放下茶盏,起掌向上,端了亲王架子,故作沉稳地道了一句:“免礼,请起。”

安老爷虽已霜鬓,但形容清矍,我环顾富丽堂皇的屋宇,再看回仪态不凡的安老爷身上,心念,想必其年轻时也定是道中的一位大人物。

安献卿从外面走了进来,敛默立于其父身后。

未曾看见安崇雅身影。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我要见的人呢?”

安献卿垂眼静答道:“来不了。”

“为什么?”

“舍弟崇雅抱恙在身,不方便见客。”

“胡说!”我大怒,一掌拍在案上,倏忽立身离座,“他明明好得很!是你们将他……你们……将他……”

天旋地转,浑身气力尽失。

我踉跄扶住案沿,不小心勾手带翻了茶盏。

颐华王的脚下躺着碎片,安家父子却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那一瞬叫我胆寒。

我的手抓得更紧,努力摇了摇头,难以置信地切齿质问:“你们……你们竟敢在我的茶水里下药?”

“殿下一路奔波,想是劳累极了,不如就在府上歇两日吧。”

我扶着昏重的额头,身体绵软得直往下沉,安老爷语气寡淡,紧随其后我又听见了衣裳摩擦的细碎声,再想抬起头的时候,我的眼前忽然一黑,接着人就完全没了知觉。

我醒在一间陈设雅丽的大房间里,下意识想爬起来,不料四肢竟软麻乏力,完全使不上劲来,我咬紧牙关,心里咒骂安家乃无能宵小之辈,却一声都没哼,默默花费好大的工夫,气喘吁吁摸到门前,奋力一拉,那房门纹丝未动——居然是从外面锁死了的!

“放我出去!”额上冷汗涔涔,我不得不屈服大叫。

傍晚时分的微光从窗格里透进来,我的手掌感触到了来自地面的凉意。

“来人,快放我出去!”

外间除了鸟雀的啁啾外就剩一派死寂。

——该死!

——我到底是被关在了什么鬼地方!

满腔怨愤化作了砸在门上不轻不重的一拳。

“殿下,明日我会亲自将你送回城中。”

在我灰心绝望的时候,安献卿沉郁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犹如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我神思遽然一凛,急忙攀坐起来拍门叫道:“安献卿!安献卿,安崇雅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你怎么能眼睁睁看他去死!”

门外良久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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