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与酒+番外(6)

白姑娘抬了抬杯子,与我同饮下小半杯聊表意思。

“听说陛下抱恙在身?”白姑娘问。

“是,染了风寒,一直以来都在操劳,也是累了。”我认真回答着。

白姑娘点点头,目光转向远处,天边铅云阴沉低垂,泛起一际薄薄的黑线,高楼上有风吹入,那远处的云层却不为所动,好像被钉住了似的,我低头看了看地上梧桐树落下的光影,浓郁的树荫被拉得纤长,我笑言:“以前都不曾留意过,原来日头渐渐西沉,暮色也是跟着一路慢慢来临的。要不是听钦天监说起过近日无雨,我倒要闹笑话,将那边的沉色误认为乌云了。”

身畔的白姑娘一语不发,我疑惑看她,她望着楼下某个方向,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我也随着站起身,好奇循着她的目光看出去——

百花巷口有一群半大的孩子在嬉闹,他们互相追逐着,汗津津的小脸都笑得像春天的花儿一样烂漫。

白姑娘是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吗?我想问,不待移开视线,一个熟悉的红色小身影就蓦地蹿进了那堆孩子里,“欸?”我抓住阑干,身体往外探,想看得更清楚几许,其实我的目力很好,那小身影跟着那些孩子跑动、戏耍,没几下我就认出她来了,“是那个小女孩!”

在初次见到白姑娘的那座客栈里,那个孩子来跟我说过话,她夸我衣上刺绣的图案好看,问我是不是从王都来,我记得她清秀可爱的模样,也许她或者她的母亲很钟情红色吧,冬天她穿着红色的小袄,春天来了,她换上的单衫还是红色的。

不过……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我皱着眉,乍然间意识到,那个小女孩的面目变了,她笑容僵硬,不如那时灵动讨喜,因此整个人都显得有几分阴森诡异,我心里“咯噔”一跳,身上泛起阵阵冷意。

想问白姑娘是否认得那个小女孩子,然而我侧过头,发觉白姑娘根本就不在看百花巷口,她看的是西城主道上的一座牌坊,不,也不是牌坊,而是从牌坊下走过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我见过,是那天走到浮生客栈外却没有进去过的紫衣年轻人,他相貌端秀出众,依然身着那日的服饰,很好识别,只是未再负剑,另一个灰衣人身材高大结实,他五官硬朗,较之紫衣年轻人更显阳刚坚毅,看举止,他们二人仿佛是发生了争执,紫衣年轻人神情焦灼,屡次三番伸手阻拦灰衣人,灰衣男子则是紧紧按住悬在腰间的一柄长剑,一而再、再而三推开对方。

我不明白白姑娘为何要去关注他们。

百花巷口,小女孩握住一个七八岁男童的手,她笑一笑,拉了他就往巷子深处跑,我大骇,全因她那笑意森然可怕如同恶鬼,百花巷曲折幽深,地形错综复杂,往里去是成片因传言“不干净”而遭到废弃的旧屋子,王都的百姓差不多都是耳闻过这些事的,能远则远,绝没有几人会主动去往百花巷深处,更何况是小孩子!

莫名的不安感使我不及细想,转身便要冲下楼去,白姑娘一把抓住了我。

“白姑娘!”我心焦如焚。

“自有人去。”

我连忙扑上阑干,果真,灰衣男子旋风般提着剑一路追进了百花巷,巷口的孩子们被他凛冽的杀气惊吓得大哭,后来追去的紫衣年轻人没再往巷子里面去,而是蹲下身哄着那帮嚎啕大哭的孩子们。

百花巷的深处房屋倾颓,杂树乱草横生,起先还间或能看见两个孩子和灰衣男子奔跑的身影,到了后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巷子幽深寂静,若无人迹。

那灰衣人是一副办事稳健牢靠的形容,我心头稍安,继而又不由倏忽一震,张大双目盯着身畔的人:“你……你怎么知道我方才在想什么?”

白姑娘目光瞟过我,淡淡道:“因为你想的和我想的是完全一样的。”

我为自己的多疑而愧疚脸红:“……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

“那个小女孩子呢?我在第一回见你的客栈中遇到过她。”

“不认识。”

说话间,已经能从断垣残壁间看见灰衣人的身影了,他往回走着,怀里正抱着那个被小女孩子带走的孩童,而他身后空空,并没有小女孩子的身影。

灰衣人走到了巷子口,紫衣年轻人急忙迎了上去,灰衣人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简短的话,依稀像是“无碍”二字,他放下怀中孩童,招招手将其他孩子们叫去身边,对聚成一个小圈的孩子们说了些什么,孩子们默默点头,然后就散开各自跑回家去了,紫衣的年轻人站在他身后,表情有些难过,灰衣人回头看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缓步走出了百花巷。

清风徐来,灰衣人走到巷口,转头朝高楼上望来。

我蓦然一颤——那人眼中竟像藏着世上最锐利的刀光一般!

不觉心惊,下意识有了一种后退的冲动,我攥紧拳头,硬生生将所有的恐惧感压在喉间,我咬紧牙关,不敢张口,因怕一张口就要忍不住声音颤抖或是发出一声尖叫。

他怎么会有那样的一双眼呢?深若古井、凶如烈兽,而又沉似子夜。他不动声色地站在远处,只是用眼睛看你,那目光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溃败千里。

跟在后头的紫衣年轻人停下脚步,他也朝这怡月轩看来,不同的是,他紧锁的眉目里显出一派茫然来,他望向高楼上,似乎和我一样,皆是不知灰衣男子这样做是有何用意。

最终,那两个人还是走了,他们经由西城门离开。

“我三哥已经在着手办这些案子了。”良久之后,我开口说道,“我想,可以从那个男人身上入手,我记得他的样貌,绘制出来便可命人去寻访。”

白姑娘却轻慢地笑道:“别白费心机了。”

我蹙眉不解。

白姑娘浅笑着正视我疑惑的目光:“人是好寻,出西城门,往西北十里,过一座密林丘山,荒地里唯一的高门大户便是其家。不过可惜,他什么也不会说。”

我诧异不已:“你认得那人?”

“只是见过几次而已。”

“可你怎知他居所在何处?”

“西寒谷附近,没有我不知道的人和事。”

西寒谷……附近……

恍恍惚惚间,我神思微动,不由得脱口说道:“可方才的那个小女孩你却……”

“我要走了。”白姑娘打断了我的言语,她走出两步,回头来凝视着我,她的目光深邃幽远,踯躅片刻后,她像是劝慰又像是提醒般地轻声对我说道,“好好做你的王,好好享受这一世的荣华富贵。”

我没听得太懂,温柔的春风拂上面颊,空气里陡然弥散开一种十分细微的香气,那香气似曾相识,可我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低眉稍一恍神,白姑娘人已走下楼去了。

酒案上一只空杯,我握紧手中的杯子,扶着阑干看白姑娘从怡月轩走出去,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要黑透了,而西寒谷还有那么遥远的路程,我不确定她是不是要立刻赶回去,但我从来就是个与她若即若离的人,永远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她像无法握紧的流沙,我每次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目送她远去。

微生在陶罐店前抓耳挠腮待不住了,他抬起头冲我大喊道:“少爷,天色不早,咱该回家去了!”

“这就来。”

我转身将余着掌心温度的杯子放下,迟疑看着另一只杯子,心绪微动,遂将自己的茶杯推过去并那空杯放着。

“这世间的恋慕之情是何等相似啊!”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五章

[|夜闻钟]

我将在高楼上的所见与从白姑娘那里知晓的一切相关讯息告知给了三哥,三哥翌日早便领着林源、秦阑,以及大理寺一干人等疾行出城,身边仅带有四名出身内宫的护卫,我有些不放心,整日下来都是坐立不安的,到了宫中快要掌灯的时辰,终于听说三哥回来,他连气都来不及歇一口就立刻去了东宫。

“如何?那人怎说?”

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闯进太子书房的,腿都还未迈进门槛,口中已切切追问起来。

坐在书案后的太子哥哥抬起眼眸淡淡扫了我一眼,三哥立在旁侧,也转头看我,疲惫的神色里糅杂着失望:“牙关紧得很,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皆撬不开那张铜铁浇铸的嘴。”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