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她只能不停地经受痛苦,直到不知何时到来的幸运砸到她身上,结束这噩梦般绝望的地狱旅程。
一时之间,苏格也沉默了。
谁都没有说话,尴尬的沉默充斥在病房的每一个角落。
护士迈着悠闲的步子晃进来,也不知想干嘛,见李医生在这,问了句:“李医生,病人是不是需要换药了?”
李医生立马接了话:“是,确实也好几天了。”
苏格也想知道,她一次次用来骗他的伤口,到底恢复得怎么样了,赶紧给李医生搬了凳子,又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池清的伤口在左肩下面一点的胸口处,很明显,已经慢慢愈合,周围有粉色的新肉长出来一点。
李医生表情寡淡,手脚利落地给她上药。
苏格的目光却被她白皙而性感的锁骨吸引。
她长得不算高,看起来很瘦。上次,他抱她起来时,心里就小小地惊了一把。初次见面,她看起来凉薄又冷漠,没有一丝生活气。渐渐地熟悉,他看到了她身上光芒四溢的才华,她倔强而隐忍的性情,她可爱而古灵精怪的小模样。
此刻,明明痛的不行,手指都快把床单揪烂了,还咬着嘴唇忍耐,一声不吭的。
“张嘴。”苏格站得笔直,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
池清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嘴里被塞进了一颗圆滚滚的东西,甜甜的,是草莓的味道。
他是一个糖果机器吗?
随时随地都能变出来,魔法似的。
她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李医生迅速将绷带系好,站起身点了点头:“身上的伤恢复得不错”,顿了顿又转过身叮嘱苏格:“有什么问题随时过来找我。”
这么久,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了。
身体恢复的话,心情也会变好的吧?
那这样,抑郁症会不会更快治愈?
从李医生走了以后,池清就一直在写作。
苏格坐在旁边,静静地捧着一本书读。
随手从她的书架上顺过来的,《演员的自我修养》。这本书他看了很多遍了,只是在医院呆着,除了盯着她打点滴,也没别的事做,就用来消磨时间了。
可这行为落在池清眼里,就莫名的灼眼。
她内心敏感又脆弱,偏偏长了一双极擅长观察与窥探人心的眼睛。他眼里出现的一点点悲伤情绪,都会让她想起,他假装潇洒地放弃触碰理想的机会。
可心里,依然在热切地期盼机会的重新降临,并不断为了能前进一步而用尽全身气力。
她想,自己也能为他做些什么。
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
她看了眼写到一半的故事,翻到崭新的一页,瞄了他一眼,笔尖落到了第一行。
……
直到深夜,池清还在奋笔疾书。
苏格催她好几遍睡觉睡觉,她好像一点听不到,连个停顿都没有。
他拽住她的胳膊,不管不顾地将东西都收了,桌子也放到床尾:“睡觉!”
池清没抵抗,闷闷地躺下了。
她反应太过平淡,苏格疑惑地观察了好一会儿,却没看出任何。
或许是他想多了。
不知是身体累极了,还是药物作用,池清没有失眠,一觉睡到天亮。
她翻了个身,床嘎吱嘎吱响,在寂静的清晨尤为突兀,苏格就醒了。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早”,下了床对她说了句:“我去给你买早餐。”
池清没回话,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渐渐明亮的光,反复打量着手腕上明显凸起的青色血管,又将目光定在桌上盛着半杯水的玻璃杯上。
苏格刚进电梯,就听到哗一声,玻璃碎掉了。
病房里,池清捏着一小块玻璃碎片,缓缓地放到手腕处。
电梯渐渐下行。
第8章
对一些人来说,天亮意味着从泡沫般的梦中苏醒,意味着终有一天能实现理想的希望。
可对像池清这样的抑郁症病人来说,天空是灰色的,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也是灰色的,它的每一次降临,带来的都是无穷无尽的绝望。
漫长而无趣的一天又开始了。
感受不到快乐,感受不到色彩。
像从床边走到门口这种,普通人只需要几秒钟的行动,他们需要很长时间鼓足勇气,才能说服自己迈开步子。
听起来是不是很夸张?
但是,池清每一天都在与这种感受斗争。
像张教授说的,她的意志力超强,上大学时业余时间排得满满当当,三天三夜不睡觉复习了七门课,还门门是班里第一。
这样的人,还是做了抑郁症的俘虏。
窗外,太阳正慢慢升起。
苏格突然从门外走进来,“忘了问你想吃什么?”
池清手里捏着的玻璃碎片悄悄滑进掌心,一脸无所谓地说:“都行”。
他轻轻叹了口气坐上床沿,抓住她的手腕,从鲜血淋漓的掌心里取出锋利的玻璃碎片,又急忙用毛巾帮她止血。
整个过程中,池清低着头一言不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如果他骂她,或是跟她生气,她心里还能好受些。可是没有,他只是沉默而有条不紊地处理一切。像总是跟在孩子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的家长。
卑微而毫无怨言。
包扎好了,他把满地碎片扫干净,在旁边的床上坐下面对着她。
池清觉得他肯定会说些什么,劝她,训斥她,或是让她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之类。
但是没有,他就那么坐着,腰微微躬着,眼睛望着地面,整个人一种特别无力的感觉。
池清心里又何尝不是?
可除此之外,还要加上一种因为自己让别人承受重量的难堪。
她可以独自面对黑暗,被束缚,被折磨,可她不想把他也牵扯进来,把一个年轻男孩的梦扼杀在摇篮里。
但他已经明确表态说,他不想走,也不会走。
心里一种声音说,“人生病了,心理就比较脆弱,对孤独异常敏感,想要陪伴难道也是一种错吗?”另一种声音说,“因为你脆弱,因为你孤独,就能卑鄙地将别人的好意照单全收吗?”
池清翻了个身,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微微发抖。
外面阳光越来越大,窗户好像被渡上了一层金光。
苏格缓缓抬起头,看着她被金色的卷发遮住的脸说:“我去买早餐。”
她没应,也没动。
苏格转过身,走到门口,才听到她闷闷地说了声:“好。”
**
早饭过后。
苏格望着她恹恹的神色,提议道:“要下去晒太阳吗?”
她眼睛一下睁大,里面有微弱的光透出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可以吗?”
他笑了下:“我去借轮椅。”
池清觉得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可以自己坐上轮椅。可刚掀开被子,苏格就搂紧她的腿窝,一把将她抱下来。
她下意识圈住了他的脖子。
进来收药瓶的小护士恰好看到了这一幕,笑着调侃道:“真羡慕姐姐有这么体贴的男朋友,我真是个柠檬精。”
苏格低头瞥了她一眼,池清神色浅淡,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向护士微微示意了下,推着她出去。
电梯叮一声,到达一楼。
候诊大厅里,鼎沸的人声像要掀翻整个医院。中央一大群人围成一团,不知在看什么。
池清转过身看了苏格一眼,他把她推过去。
一个尖利的女声快要刺破耳膜,“我们家哪来多余的钱治病啊?不是我说,大姐,你们家住着二层小洋楼,宝马车成天开过来开过去,你说你没钱,谁信啊?”
池清的轮椅在人群的最前面,她将长满斑的女人脸上的厌恶看得一清二楚。
旁边短发的中年女人接了话,摆出了一副心平气和讲道理的姿态,可说出来的话却令人震惊:“三妹啊,就是因为置办了这么多东西,才没钱啊!都说养儿防老,妈,你是不是该给二弟打个电话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脸转向病床上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人气愤不已,苍白而干裂的嘴唇不停抖动:“你二弟,你二弟,一有什么事就找你二弟!我告诉你,你们俩今天要是不给我看病,我……我就……”
两个女儿没有丝毫妥协,老三甚至冷哼一声,端着胳膊看戏。
老人的手突然伸向枕头,从里面拿出一把刀,指着自己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