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呼,交头接耳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池清伸出脚尖,打算上前制止她。
扶着轮椅的苏格按住她的肩膀,沉声道:“别动。”
池清回头望了他一眼,就听到前面的女人说:“妈,您还真别来给我搞这一套,您不烦,我都烦了。”
老人满是皱纹的手微微颤抖,刀尖已经抵到脖子上,泪水顺着眼角淌下来:“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养大了两个白眼狼,老伴啊……你走得这么早……留下我一个老太婆无依无靠的,命苦啊……我还是跟你走吧……”
池清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三两步就走到老人身旁,扶着床沿蹲下,轻声安抚她:“大娘,先把刀放下。”
好久没走路,她的腿有些软。
围观的人群也纷纷劝说:“就是,先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短发女人一下怒了,使狠劲推了她一把:“你谁啊你,我们家的闲事轮得着你一个外人管!?”边说着还打算上脚踢。
池清被推得一下坐到地上,她实在很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恶毒蛮横的女人?
苏格眼里都在冒火,一大步跨到前面,抓住女人的胳膊将她甩到一边,又将坐在地上的池清抱起来,放在轮椅上。
女人被苏格那一下甩得踉跄了几步,后腰磕到了病床上。本来就有腰伤,这下疼得她龇牙咧嘴的,一边捂着腰,一边指着苏格的鼻子厉声道:“小子,你谁啊?”
苏格蹲在地上,握着轮椅的两边,望着池清问:“还好吗?”
被完全无视的女人怒了,卷起袖子就想打架,另一个长满斑的女人打量了下苏格,见他身形精瘦,抱着池清连气都没喘一下,就知道他是个狠角色,赶紧拉住女人:“行了大姐,我们走吧。”
他的目光很复杂,有担忧,也有一丝嗔怪的味道。池清没敢看他,低着头说:“还好。”
两个女人渐渐走远,人群也慢慢散了。
老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脖子上的刀放到身前。
池清推了下轮椅,来到老人身边,细声说:“大娘,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刀具太危险了,还是不要经常放在身边了。”
老人伸出左手,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脸上一丝悲伤都没有,反而恶狠狠地将刀指着她:“姑娘,我们家老三不是说了,让你别管人家的闲事。”
池清整个人都傻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人的话没停:“要不是你,今天她们肯定得给我拿钱!”
苏格眉头紧蹙,一天天的,听得都是些什么屁话?
他径直上前,将一脸懵的池清推走,老人在后面挣扎着想坐起来:“你把她们放走了,你就得给我出医药费!”
……
苏格真怕自己忍不住上去撕碎她的嘴。
他把池清推到了后院的花园里。
此时天气正好。明媚灿烂的阳光照耀下,郁郁葱葱的树木随着微风轻轻摇摆,花坛里各色花朵争奇斗艳,馥郁的花香味一波又一波的钻进鼻子里。
苏格托着池清腋下,将她放在长椅上,自己在旁边坐下。
刚才明明都看到她能自己走,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她没有行动能力,不自觉地去抱她。
池清慢慢扭过头,看着他下有着清晰下颌线的侧脸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想自杀是假的,要钱是真的。
他迎着她的目光,“是。”
“为什么?”
他笑了下,靠上椅背,双手托着后脑勺望向湛蓝的天空,“有病床的患者一般都在病房,她为什么要在大厅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摆明了是想让别人看见,用舆论让女儿妥协。她女儿说‘不要搞这一套’,显然这种套路她用过很多遍,也有足够的把握让女儿服输。”
她呆呆地望着他,内心波澜起伏。
“能养出连自己亲妈都见死不救的女儿,亲妈生病了都不来看的儿子,你觉得她会是一个多好的人?”顿了下又说:“还有,最明显的,她的刀锈成那样,都没有你用的玻璃碎片锋利。”
他观察入微,一番话逻辑分明,说得池清脸涨得通红,低着头回避他的视线。
他却继续说:“你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站在旁边看着别人,道理讲得头头是道,那你呢?什么时候能明白?”他忽然起身,蹲到地上,盯着她漆黑的眼睛:“我多希望你永远记住这句话。”
池清没吭声,他低下头:“当然,我知道有时你想这么做是因为抑郁症,因为你抵抗不了那种情绪。”她点了点头,他就抬起脸,笑了下:“你想的时候,看我一下,我帮你一起抵抗,行吗?”
她点了点头,跟着他笑了:“行。”
树叶被风吹得窸窣作响,一朵粉色的花瓣飘到了苏格的肩上。
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咚咚咚地赶过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第9章
那个叫楠楠的女孩撒了欢一般跑过来,眉开眼笑地抱住了池清的小腿,后面还跟着她妈妈。
“会讲故事的姐姐,你在干嘛呀?”女孩奶声奶气地扬着下巴问。
苏格站起来望着她,眉眼全是笑意,女孩天真活泼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家里的小表妹。
池清一边笑一边回答她:“我在赏花呀~”跟小孩儿说话,尾音不自觉上升了些。
女孩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瞬间被满园的缤纷花朵吸引住,手舞足蹈地跑到最近的一株百合花前,用力吸了一口气。
苏格紧跟着她过去。
女孩的妈妈在池清旁边轻轻坐下,看着女孩心满意足地笑着,又凑到一朵黄色花上面闻了下,小脸都皱到一起了,一边用小手扇着风,一边将下巴扬起来仰望着苏格,“这种花好难闻呀……”
“那……闻闻这个?”苏格指着红色的月季花说。
她长长吸了一大口,顿时眉开眼笑:“嗯,这个好香好香呀。”
女孩笑了,坐在长椅上的女人的脸却垮了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偏过头抹了下眼泪。
池清有些疑惑,转过头问她:“怎么了?”
女人的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流出来,她一直深呼吸,拼命抑制自己的情绪,稍稍冷静些,才开口说:“觉得我们家女儿好可怜。”说着,她捂住自己的脸,肩膀不停耸动着。
苏格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池清向他摇了摇头,又瞄了眼女孩,示意他不要让女孩过来。
女人的心绪慢慢平稳,声音却还有些哽咽:“我们家楠楠,三个月前被诊断出得了白血病……打针,吃药,化疗,一点效果都没有。她以前最怕打针,一见针头就哭,讲个故事才能止住。现在每天早上,护士来打针的时候,她都乖乖地把胳膊伸出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那是一种感知到自己无法躲避,无法抗拒的对疼痛的麻木。
人们总说,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因为人们总是不可避免的去面对一些难以改变的现实,被困在坚固的牢笼中无法逃脱,于是只能反复安慰自己,习惯就好。
这难道不是一种病态的妥协?
女孩不喊疼了,女人心里开始疼了。
池清问:“不是可以做骨髓移植吗?”
女人边点头边回答她:“是,但是我和她父亲都不能完全配得上,她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我们利用人脉和医院资源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完全配得上的。”她看着女孩小小的身影,泪水再一次溢满眼眶。
“她父亲工作很忙,几个月不着家也是常事。以前赚了很多钱,总想着一个小家也用不了多少钱,留下一套房子和一辆车,其余的一分不剩的全捐给福利院了。为了治病,他把车卖了,又开始不停地工作。”
池清想起上次在病房里时,女孩说过“爸爸像小松鼠的爸爸一样,也好久没回家了”,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目光落到小女孩身上。
女孩正低头闻着一朵白色的花,啪嗒一声,一滴鼻血将纯洁无瑕的花瓣染上了一抹殷红。她抬起脸大叫了声:“妈妈。”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应了一声哎。
女孩笑着回头,鼻血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她并未察觉,微笑着向女人招手:“妈妈,你快过来,白色的花变红了诶。”说着,身体已经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她的脸瞬间从惊喜变成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