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拍了下脑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啊,今天光顾着讲故事,忘写了。能帮我开下灯吗?”
苏格穿上鞋子按亮了开关。突然一下,刺眼的灯光照得眼睛完全睁不开,他揉了揉,给她取出笔记本和钢笔,又把桌板扶起。
走廊的窗户咚咚响,苏格走过去打开门。护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嘱咐:“时间不早了,病人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弄吧。”
也没等苏格回应,护士在单子上记录着什么离开了。
他已经累得上眼皮跟下眼皮打架,浑身无力,恨不得一挨枕头就睡,整个人全靠意念支撑。反观池清,适应了光线之后,捋起袖子奋笔疾书,精神头十足,一会儿就写完一页,大有通宵的架势。
照这样下去,小说应该很快完稿,倒是她,过分透支精力,不知道身体撑不撑得住。
李医生说容易走向自杀,或许就是这个缘故。
精神亢奋,身体休息不足,导致机体对外在的刺激承受力,免疫力降低,患各种疾病的风险也随之增加。
“要不明天再写?”苏格试探地问。
她没抬头,手上的笔也没停,“突然灵感爆棚,再写一会儿就睡。”
苏格坐上自己床沿,看着她说:“那我等你。”
谁知,她的一会儿就跟讲一个故事一样没个头,眼看着手机显示从00:59变成01:00,她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反而越写越兴奋……他说了句:“别写了睡觉吧。”刚说完就一下栽倒到床上。视线里,她好像被他吓了一跳,身体抖了下,缓缓看向他。
暑假快过去了,天气慢慢转凉。
苏格早上醒来,浑身暖烘烘的。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的白色被子很厚实。依稀记得,昨晚他穿着鞋坐在床沿上,就那么倒在床上,现在……
他扭头看过去,她床上的小桌板没收,笔记本合着躺在上面,钢笔滚到了床下面,而她正侧向他睡着,嘴里在不停地说些什么,眉头皱得很紧。
想着她是不是做噩梦了,苏格蹲在地上打算叫醒她,就听到她嘴里的呢喃声越来越大:“……不要……不要……张炎……张炎……把东西放下……”
张炎是谁?
她猛地惊醒,被苏格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啊……”
“做噩梦了?”
她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很复杂,惊恐,担忧,又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小声地说:“嗯。”
苏格将她扶起来,又拿毛巾给她擦脸,随后盯着她的眼睛问:“张炎是谁?”
那一瞬间,她抬起眼睛看他,目光里尽是警惕和防备,接着她端起桌上的水喝了口:“你不认识。”
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苏格怕刺激她,也不追问,嗯了声,就算翻篇了。
护士来扎针时,她只是伸出手臂,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木然地承受这一切。苏格意识到她又回去了。
而刺激的因素可能是那个噩梦。
护士扎好针走了,苏格问:“要听我讲故事吗?”
她摇头。
苏格又问:“今天想吃什么?”
她又摇头。
即使明知道这是疾病的正常表现,心里还是惴惴不安。他不敢离开,怕她会做傻事,就坐在床边守着她。
十二点时,池清输液结束,护士给她拔针时,没掌握好力道,血一下喷涌而出,她皱着眉低嘶了声,忍住了。护士手忙脚乱地给她止住,说了声抱歉就匆匆离去。
她刚一走,苏格的肚子就咕咕咕响了起来,早饭没吃,肚子空荡荡的。
他轻轻捂着,又喝了口水,不想发出声音。
池清突然低低笑了起来,“苏格,你饿啦?”
苏格窘迫:“没有。”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故意支走他的方法,只好尽量假装自己不饿。
她笑着说:“我饿了诶。”
第18章
“一起出去?”苏格问。
池清立马从床上蹦起来,在医院待了太久,迫切地想要呼吸新鲜空气。
一出医院大门,她就撒了欢地往外跑,马路上人来车往,热闹而拥挤,空气中有汽车刺鼻而沉闷的尾气味,漆黑的柏油路面被晒焦的糊味,还有各种各样的人身上浓烈的汗液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突然回归人群,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简单的热闹和烟火气。虽然明明是和以往都相同的普通的一天,池清心里却充满了得偿所愿的满足感。
她在前面跑跑停停,苏格在后面跟着。
不知不觉就走了很久,人群渐渐稀少,商铺也三三两两地开着门,生意寥落。
突然,一家饺子馆吸引了池清的注意。
他们行到了一条美食街,麻辣烫,东北菜,螺狮粉,粉面凉皮……各种店铺应用尽有,可显而易见的是,唯有这家饺子馆生意火爆,在这条孤寂的街道上显得尤为突兀。
刚到门口,里面就传开了震天响的划拳声,醉酒者的互相辱骂和桌椅板凳噼里啪啦的响声,很混乱的感觉。
阵阵香味从里面绵延不绝地传出来,池清停下脚步,长长吸了一口气,有葱花味,还有青椒肉丝的香味,很辣,很呛,却很诱人。
苏格跟上来,看着她放着光的双眼问:“要进去吗?”
她笑着点头:“嗯,好香啊。”
刚掀开门帘,一个男人跟池清擦肩而过,他的肩膀很宽,力道特别重,身上有一股很重的油烟味,她被撞得连连后退,右肩有隐隐的痛感。
还好苏格在后面扶住,她才没摔倒。一站稳,池清就拧着眉头,一边揉肩膀,一边抬眼看那个男人。
他大概有一米八五左右,健壮的身形隐在黑色的衣服下,戴着很高的白色帽子,背后有很大的饭馆logo,看样子应该是厨师。他猛地放开揪着一个彪形醉酒大汉领口的手,一下将他摔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下次再闹事,小心老子废了你。”
饭馆门口,一群看热闹的人从里面跟着出来,兴致勃勃地跟着看戏。有的喝醉酒脸上还泛着红晕的,意识也清醒了,呆呆地望着他。有人从兜里掏出一把花生米,往嘴里一扔,“嗨,谁让他在六爷地盘闹事,这不有病吗?”
有人就问了,“六爷是谁?”
那人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对那个男人抬抬下巴,“那不是嘛。”
“怎么叫六爷?他排行老六?”
“据说,他生来手指畸形,多长了一根大拇指。后来求婚时,因为丈母娘嫌弃,自己把自己的手指给剁了。”
众人面面相觑,浑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对自己能下如此狠手,是个狼人。
“可是就这,未婚妻家里还是不满意,死活不同意把女儿嫁给他。于是他和那个女孩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私奔,跑到城里来了。”
有人问,“后来呢?”
被叫“六爷”的男人突然从门口出来,眼神里尽是阴狠,那人讪笑着打哈哈,“六爷,不说了不说了。”
六爷冷笑一声,“赖子,别再让我听到你瞎嚼舌根,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赖子见势轻轻打了几下自己的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六爷。”
他冷哼了一声,拂起门帘就打算进去,余光中瞥到池清的脸,动作突然顿住,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来了句,“客人,进来坐。”
他的态度转变之大,让围观众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在池清身上,人群中响起了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这家店处在城市的边缘,在繁华和破败的交界处中独自生存,而即使有这样凶狠的厨师,依然能保持着源源不断的客人,靠得究竟是什么?池清很好奇。
她吸了口气,鼓足勇气走进去。
餐馆不大,几乎人满为患。七八张木制桌椅,头顶的风扇呼呼转着,厨房的门上挂着一张印着logo和“闲人免进”字样的门帘。最特别的是前台,一张巨大的涂鸦墙,空白处嵌着无数的照片和各种字样的签名。
很前卫,很特别。
男人拿着菜单走过来,“这是我们店的菜单,随便点。”
众人没见过他服务客人的样子,都伸长脖子一言不发地观望,前台扇扇子的女人手上的动作停了,脸拉得老长。
是什么特别的客人,他会亲自去服务?
池清尴尬地接过来,随手翻了下,又问苏格,“你想吃什么?”
苏格说:“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