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池装在只有一米宽的墙边,委实太挤。
她往左侧移动了下,胳膊贴上了落满灰尘的墙壁,转过头看他:“现在可以了。”
右边空出了好大一块地方,确实够两个人了。
苏格揽住她的肩,将她往中间移了下,“我站你后面就行。”
她将牙刷放嘴里,也给他挤好牙膏:“呐。”
他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接了过来。
她一边呲呲地刷着牙,一边看着镜子里的他笑。
四目相对,苏格率先撇开视线。
打针的护士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愣了下神,听到卫生间有响声,看了过去。
他们两这个姿势……真的很像……
一大早就被喂了一大把狗粮。
但是作为一名单身狗,也有单身狗的尊严,于是她没有丝毫愧疚感地说:“来打针了。”
苏格如获大赦,端起牙缸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哗啦一声吐出来,赶紧往外走。
池清说:“等会儿,我洗把脸。”
她撩了把清水,简单清洗了下,就拿毛巾擦。
站在门口的苏格轻轻握住她的胳膊,把她蹭的灰尘都洗净了,又给她擦好。
池清傻乎乎地笑着,苏格假装平静地做好一切。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护士快要翻到天上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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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护士扎了好几次都没扎到血管里,她从左手换到右手,左胳膊换到右胳膊,血就是不回流,针孔倒是留了不少,急得满头大汗的。
池清也没喊疼,笑哈哈地配合着她。
平日里扎针时,她总会微微蹙眉,别着眼不看,而今天,从起床开始,苏格就意识到她不对劲。
话多了,动作也多了,整个人明媚而生动,但……就是感觉很不像她。
苏格站在一旁陷入沉思。
小护士请了护士长来,急吼吼地请她帮池清扎。
还好,一次就扎进去了。
第一瓶药液估计得流很久,苏格说:“我去买早餐了。”
她试图起身,“我也去。”
“输液呢。”
她气呼呼地鼓着脸,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苏格立马转移话题:“想吃什么?”
池清费力的想了想,“嗯……包子,稀饭,豆腐脑,油条,豆浆,牛奶,苹果……”
“……能吃完吗?”苏格怀疑。
她信誓旦旦地说:“能!”
“……行。”
走出病房,苏格没急着下楼,转身找李医生,他的办公室空空如也,可能是去查房了,他只好先下去买饭。
池清要的东西很多,一家早餐店不能完全满足她的要求,苏格走了很远,才将她的菜单买全。
回来时,两只手满满当当,他觉得就算是综艺里的大胃王,也不见得能一次性吃完这么多。
出了电梯到走廊时,他看见了李医生去往办公室的背影,他急忙叫住:“李医生。”
李医生转过头:“苏格?”
苏格此时正好走到病房门口,池清一眼就看见了他:“回来啦?”
他说:“李医生,稍等一下,有点事问您。”
第17章
苏格将大包小包都放到扶起的小桌板上,又给她将袋子撑开。他看了眼门外,有些担心李医生会不会忙别的去了,又问:“能自己吃吗?”
池清咬了口热腾腾的包子,一边呼着热气一边说:“能。”
苏格给她晾了杯水放桌上,“我马上回来。”
他疾步出去,径直走到李医生办公室,开门见山说:“我感觉她的病情又严重了。”
李医生停下手里飞速舞动的笔,扶了下眼镜问:“怎么回事?”
苏格将池清的异常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他的语速很快,整个人也坐不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
等他讲完,李医生眉间的凝重无影无踪,反而多了些笑意,“苏格,她这是渐渐恢复的表现,你不用担心。”
苏格疑惑,“恢复?”
“嗯。双向情感障碍最典型的表现之一:躁狂症。刚开始是抑郁症,药物起效后,就会渐渐转为躁狂症,然后慢慢过渡成一个正常人。”
“没有抑郁症的正常人?”
李医生笑着点头:“对,跟普通人一样能感知外界事物的色彩,有喜怒哀乐的正常人。”
“那……需要多久时间呢?”
“这个……因人而异,有的一周,有的一个月,也有的几年甚至终生。”
苏格沉默。
李医生又说:“药物起效,说明我们已经向前跨出了一大步,她有了痊愈的希望。然而,现在我们还不能放松警惕,躁狂症最大的敌人是……自杀。”
“自杀?”
“嗯。病人在躁狂症期间,对情绪的感知都会被放大,情绪激动,精力旺盛,思维敏捷,行为冲动。而当抑郁和躁狂交替出现时,对病人机体的消耗会很大,自杀风险也会提高。所以……你要一直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切记,不要刺激她。”
苏格懂了。
虽然往前迈了一小步,但挑战的难度也随之上升。
**
苏格回到病房时,桌上一堆空塑料袋,池清正在啃苹果。
那么多东西,她吃得干干净净,一样都没剩下。
他把桌上的东西都收了,她的眼睛跟着他的动作来回移动。
“吃饱了吗?”他问。
“嗯……吃完苹果就饱了。”
早餐就吃这么多,午餐……简直不敢想,暴饮暴食不知道会不会消化不良。
十二点刚过五分时,护士把打完针的药瓶收走,池清摸了摸肚皮,“有点饿。”
此时距离她吃完早餐不过四个小时,苏格有些震惊:“真饿了?”
她说:“嗯嗯嗯,真饿了。”
苏格还没回话,女人和小女孩过来串门,女孩手撑着床沿,脚使劲往床上够,奈何腿太短,怎么都上不去。
女人上前一步打算帮她,池清突然弯腰一把将女孩抱上去。
“姐姐,楠楠又来听你讲故事啦~”
女人在一旁说:“刚吃完饭就要过来玩,我都害怕来得太频繁打扰你们。”
池清笑:“不打扰,姐姐最喜欢给楠楠讲故事了。”她勾了下女孩的鼻子,逗得她咯咯笑。
苏格在一旁看着,完全笑不出来。对陌生人而言,此刻的池清就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女孩,会讲很多故事,喜欢笑,很健谈。他却清楚地知道,隐藏在表面的美好之下的危机。他跟女人说了声,就出门买饭。
回来时,她刚讲完一个故事。苏格问:“先吃饭?”
她回了句:“等会儿,我还有一个故事没讲。”
于是,这一个故事就讲到了天黑。
躁狂症期间的池清思维很活跃,讲故事时手舞足蹈的,将危险的气氛营造得栩栩如生,女孩一会儿捂着嘴巴不敢吭声,一会又跟着她哈哈大笑,床震得一直在抖。
几个小时,她一刻不停地讲,故事与故事之间无缝衔接,也没喝一口水,精力多得好像用不完一样。
夜幕降临时,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兴奋的小女孩累得躺在床上睡着了,女人抱着她回去了。
叽叽喳喳的房间突然安静下来,苏格问:“吃饭吗?”
她点头如捣蒜,“吃!”
桌上的饭已经凉透了,他解开塑料袋,面已经坨成一团了,吃不了了。
“我再出去买一份。”
她好像不介意,接住他手里的袋子:“没事,就吃这个。”
为了照顾她的胃口,他买了两份,最后还是被她吃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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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睡觉时,苏格按了下开关,房间顿时一片漆黑。
他闭上眼睛,轻轻说了声:“晚安。”
她小声叫他:“苏格。”
“嗯?”他扭头转向她,虽然完全看不见她的脸。
她压低声音,几乎是在用气声说:“我想听你讲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
她想了下,“嗯……什么都可以呀,神话,童话,鬼故事……或者……你的故事也可以呀。”
……鬼故事还行。
“我的故事……说来话长。”那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他不想让她难过,“你不困吗?”
她突然坐起身,床晃得嘎吱嘎吱响,“我特精神……完全睡不着。”
苏格想起李医生说的,躁狂症的表现之一——精力旺盛。
“你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他又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