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心情。”程透摆手,越过程显听先往山上去了。
程显听觉得有趣,弯起嘴角,发现程透脸颊发红,很是疲倦似地边走边闭上眼揉着,他心有所思,没再叫程透,由着他回教习楼。
石阶上有程显听为附风雅养出来的块块青苔,下着雨踩上去难免打滑,程透感到两眼又酸又涨,他打了个哈欠,决定回去后要躺着睡一觉,谁料这心不在焉惹出个麻烦,他脚下一滑,脸直直朝台阶上倒过去——
电光火石间,程透从“修士会滑倒吗”一直思考到“修士在即将滑倒时会怎么做呢”,他还没来得及得出个结果,后背衣襟就被一只手提溜住,免去脸碰石头的破相灾难来。
程显听不知何时赶上来,正单手提着他,笑吟吟道:“走路仔细着点,把鼻梁磕断就不要你了。”
镇定自若地站好,程透拍散被抓出来的褶皱,嘟囔道:“好一个绝情的师父呀。”
说罢,他不等程显听反应,背着手快步就往上走。程显听在原地头大两秒,仰头冲程透喊:“为师说笑的!程小蛇!程小蛇——”
小徒弟理都不理,拐进教习楼消失。
程显听在原地摸摸下巴,“生气了?没吧……”
他自言自语着“育徒心得”说:“十五六岁的孩子最难搞,骂也不是,哄也不得。”
这位掌门得意地笑起来,“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撒娇,我这个师父做得真是无比成功!”
要是此时程透在,只怕会把白眼翻到天上,可惜,他现在没空。
在教习楼下练习几招剑式,程透只感到手中的剑奇重无比,光是提起来好像就要用光全部的力气;头重脚轻之余,他看眼前的石桌蒲团都有重影,在意识到自己身体状况欠佳后,程透收剑上楼,洗好热水澡,吹灭灯火打算睡觉。
伽弥山四季如春,被褥都不算厚实,程透此时直觉浑身发寒,偏偏绸被压在身上沉得让人喘不过气;闭上眼睛,脸颊发烫,喉咙更是要冒烟似折磨着他。
他不知道程显听为何忽然过来,只是半梦半醒间有双手温柔地放在自己额前试探着。有些凉,手指修长,覆层薄薄的茧,是主人不大勤奋练剑的证明。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程透低声道:“师父……”
程显听半屈着手轻轻搁在小徒弟的脸颊上,轻声说:“恩。师父的错,让你晚间淋了点雨,受凉发烧了。”
少年眼神清醒些许,挣扎着要起来,嘴硬道:“不可能,凝神修士,发哪门子的烧。”
程显听把人按回去,修长的眉目蹙起,不免心疼道:“别说话了,嗓子都哑了。喝水不喝?”
见程透乖乖躺好,程显听又小声数落,“叫你连个避水符都画不好,嗯?为师不在的时候你怎么办啊?”
程透别开眼不去看他,眼里写满不服,又无话反驳。
“好了好了,”程显听哄着他,把被角掖紧实,“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凝神修士,睡一觉早上起来就没事了。”
外面,雨点打在砖瓦上的声音此起彼伏。屋里早已将灯熄灭,黑暗中是程显听很轻的呼吸声。程透阖上眼,雨声中夹杂着一串悠远的风铃响动,像一个魔咒,把他瞬间带入了沉沉暗色。
少年人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空旷的黑暗里缓缓下坠,下坠。他听到雨声远了,程显听的呼吸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愈加清脆悦耳的风铃声,越来越近,仿佛响在耳畔。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似要融化进无边无际的暗。就在这时,一声撞钟样的铜铃巨响“当”的一声炸在耳旁!程透猛地睁开双眼,思绪即刻归位,他发现自己悬浮在一片虚无的黑夜里,随着钟声绕耳引起的不适,近在咫尺处,一只足有程透身长大小的暗金色眼睛赫然而出!
那眼睛如琥珀般通透明亮,纯黑的竖瞳紧盯着屏气敛息的程透,那颗巨大的眼睛里满是睨睥众生之态,程透只感到一股劲风袭来,顷刻间将他送出去数十丈远,他昂起头来,终于看清了那眼睛主人的全貌。
它盘旋在半空中,似蛇样的身体覆满墨色鳞甲,随着扭动熠熠生辉。头顶须角,森白的长牙翻出口外,正威风凛凛地与程透对视着,好似下一秒便要张开巨口,将眼前这小小修士一口吞下!
程透瞳仁儿猛缩,心情无以言表。
是龙!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梦到了龙,还是太虚神游间误闯入禁忌之地,但古往今来,死在梦中的人不算少数,他曾在书中窥过几眼“梦噬”,无论前后哪种,只怕今日都算凶多吉少了。
少年下意识地朝腰间摸去,却没摸到自己的佩剑。也难怪,方才是要躺下休息,怎么可能还会随身带着剑。
就在此时,那玄龙动了,它缓缓往后退去,因身体过大而盘旋着的部分随之动了起来,在黑暗中也清晰无比的反射出寒光来,骇人无比。
那龙长相狰狞,虽有张扬恣意之态,却略显邪气阴森,少些傲世九天的王霸之气。程透盯着它身下利爪,心中一动,茅塞顿开——
这不是龙,是一只玄蛟!
第8章 缠斗
在一片虚无与黑暗中,玄蛟如山峦般盘旋在程透上方,竖瞳紧盯着这方空间的不速之客,大战一触即发。
此刻的程透万分懊恼自己在符修上疏于练习,没有剑时束手无策,若是程显听,他大可用符咒一搏。
程显听……
想到这儿,程透只能默默祈祷还守在他床边的程显听能赶紧察觉异样,赶在自己被玄蛟撕碎吞下肚前救他,虽说程显听能不能拼得过这巨蛟还是个问题。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玄蛟身子后撤,头高高昂起,俨然是要俯冲下来,程透登时只感到血液倒流,原来他浮空在黑暗中,甚至还没摸到移动的窍门,而那蛟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攻击姿态,有恃无恐!它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震耳发聩的龙啸,以雷霆之势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程透一蹬双腿,左手伸进袖内摸出张黄纸的同时,右手已送至唇边,还没来得及咬破,玄蛟大口已近在咫尺,腥风阵阵,令人头皮发麻,少年再次腿上发力,一个空翻坎坎躲过。
但那玄蛟又岂是善类,它见一击不成,极灵活地也向上翻去,眼看獠牙再次追到了脚下,程透咬破舌尖一口喷到黄纸上,他心中戾气也被激起,横眉怒目,下意识念道:“祖师爷在上,给我显一次灵——”
玄蛟的利齿几乎已盖过了少年人的头顶,骇人阴影掠过他恶狠狠的脸上,夹杂着刺鼻腥气!
“烧!”
金红色火焰凌空而起,在玄蛟口中铺天盖地炸开!三昧真火瞬间烫得巨蛟引颈长鸣,爆炸般气流将程透整个人喷出去老远,玄蛟吃疼猛甩身尾,立刻又有劲风袭来,程透错身躲过,鬓侧发尾却被削掉小截儿。
三昧真火炫目的火光星星点点围绕在少年人身旁,凶悍到不合年龄的表情也让他宛若修罗般立在半空里,玄蛟暴怒,张开丈宽长爪凌空向程透抓去,玄蛟虽体型巨大,但行动实则灵活迅猛,就在程透思索该如何躲过之时,他忽然感到头顶发烫,宝石般玄紫色的光屑散落下来,他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是程显听给他的那根簪子!
对于师父的绝对信任让程透想也不想就自发髻中拔下簪子,挡在身前。那发簪果然不负所托,在接触到程透手的刹那间化为一把三尺长剑,雪白的剑身寒光四起,杀意凛凛朝利爪悍然迎上。
铿锵之声穿云裂石!剑与玄蛟之爪相撞发出蜂鸣回响,火星四溅。程透双手握住剑柄奋力一提,那刃如秋霜的宝剑仿佛自含煞气,剑身未至,却已被同样杀意满盈的少年激出了剑气,先一步斩下恶蛟巨爪的一指来!
玄蛟仰天长鸣,身体猛缩撤出老远,凶悍的眼紧盯着程透,似乎对他手里那把剑颇为忌惮。几次游动身体做出俯冲之态,都犹犹豫豫未敢上前,程透见状心中镇定三分,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瞥向手中长剑。
那把剑在经过了玄蛟血浸后周身都发出淡紫色的光晕来,好像整个剑刃都被染上了颜色,吹毛利刃薄如瓷片,看似沉重,实则能被程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单手提动,比那把他随身带了六年的青铜剑还要顺手不少。
在这惊鸿一瞥间,玄蛟许是回味过来这剑再强,持有者也不过是个舞勺之年,它缓缓定住身形,与程透屏息凝视,只等对方露出破绽,便可凶相大露,一击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