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骨+番外(8)

作者:谷草转氨酸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树林里还是一片浓绿,以程透现在的修为,若非酷暑极寒,冷暖已不太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日渐西沉,乌云未聚,他找了颗树席地而坐,倚着树干闭上眼睛。

好多年前,他还姓周的时候,全家的衣服都要他来洗。深秋时节河水冷得刺骨,为了逃避一会儿、仅仅是一会儿,他会钻进树林里,找棵树靠着睡觉,等再睁眼时天黑了,就不能去洗衣服了。

虽然回家后他那嘴唇干瘪的娘会拿着笤帚打他,但不会太使劲儿,明天还等着洗衣服呢。

程透记得扫帚打在腿上是什么滋味,人有个毛病,快乐再回忆时往往变得平平无奇,但痛苦却总是剜都剜不掉。高粱糜子扎的散穗扫帚落到人身上后又扎又麻,然后是小虫爬过一样的疼,程透忍不住撩起衣摆看了看自己的脚踝,那儿在他七八岁的时候被一丛异常锋利的穗割破了,到现在还有一道浅浅的疤。

闭上眼睛,曾经的家人们模样清晰无比,脸上又像有一团雾,他拼命地回忆着,越历历在目,也越看不清楚。

可这恍若隔世般的记忆,却也没过几年啊。

他记得每当他挨打挨得狠了后都把头埋进烂棉花蓄的被子里,程显听有一点说得很对,他确实是个硬骨头,被打后从不哭,只是默默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他那大哥兴许是以为他在哭,偶尔会隔着被子拍拍他的肩膀。

“快些长大吧。”

不知不觉间,程透睡着了。

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细密的雨星落到他脸上,程透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腰腿,难得感到手有些凉,他朝掌心里呵了口气,环顾四周,程显听连个影子都没有,不知道野那儿去了。

他往树荫下缩了缩,暂且避雨。

不过,没多久雨点便噼里啪啦砸到了程透头上,他思量片刻,从乾坤袖里摸出黄纸,咬破指尖调动灵力,画了张避水符。

这些年来程透在剑术上进步如飞,但画符时灵时不灵,并且以不灵居多,连这类简单的避水符都做不好。

果然,那符咒挣扎着发出一道灵光来,蓦地灭了,雨滴还是无情地砸在他身上。

等程透的衣服差不多湿完全了,心里那点儿火气也快重新被雨水浇灭了,程显听的身形才御着剑不急不躁地出现在了林间,他身上显然有避水符,从蛇骨细剑上风度翩翩地下来,同落汤鸡样的小徒弟形成鲜明对比。

堂堂掌门摇了摇头,“傻孩子,又不会画符了吧?”

他上前一步,雨幕以他为中心分离开来,形成透明的屏障,程显听把程透罩进来,见他老不高兴,很是心虚地摸摸徒弟的脑袋,运起真元,须臾,湿透的衣衫干了。

“转过来,”程显听板着程透的肩膀把他掉了个个儿,手抽掉淋湿又干后他显得有些奇奇怪怪的发髻,“不高兴啦。”

程透任由他不算温柔地摆弄着自己的头发,闷声问:“你去哪儿了?”

“以后再告诉你。”程显听漫不经心地说着,替他重新把头发捋好,插上簪子,“你这个戴好久了,赶明为师给你换个新的。”

那簪子还是六年前受箓那天程显听亲手为他插上的,材质到底是什么,他不清楚也没有问过,从前倒无意间发现这发簪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会散出一束玄紫色的光晕来盘旋在簪身上,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用不着,这个挺好的。”程透说道。

“好好,”程显听哄孩子似的回答一句,手虚空一划,为程透做好了避水符,又交待道:“御剑回去吧,到山脚时过去看看茯苓,别太快,你想想那个君……君什么来着?”

“她叫君率贤。”程透说着,御剑腾空,甩下程显听朝须弥山的方向去了。

天穹惊雷乍响,电光雷霆,照亮山谷一小片地方。

程透的身影一眨眼就不见了。

程显听无奈地嘟囔句“小兔崽子”,急忙跟上。

第7章 意外

关于住在山脚下的那个病秧子茯苓,程透也是一知半解。

他初去山下小院子时只有十一二岁,前十年长在村子里,见过的最好看体面的人除了偶尔天上飞影掠过的修士,就只剩下一个现在看来油头粉面的地主家公子。后来有了程显听,模样无可挑剔,只是薄灰发色,锋芒逼人。他的好看是不属于人间的,姑且不算;程漆还算不错,但一较又过于普通了些。程透自己呢,照程显听的话说,程透不但没长歪,而且是他老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茯苓跟他们都不一样,茯苓与其说是生得柔和,不如说是眉宇间有股悲天悯人的慈悲劲儿。程透一见他就觉得自己身上戾气都消减不少,往往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偏偏茯苓待他敬重不减程显听,搞得二人每次相见程显听都哭笑不得。

茯苓和程漆关系匪浅,程透心里揣着明镜,早就一清二楚,最开始他摸着下巴觉得两个男人有违阴阳,但茯苓又不是修士,程漆也不算是,更何况他们二人赤诚真心,不该讲那么多规矩,一来二去,程透就满心是“关我何事”了。

山脚下的小院里一地落叶,茯苓打了把伞蹲在花田里,拿着个小铲子在翻土,他的身体和几年前程透初见他时比好了不少,苍白的脸上都显出点血色来,只是和磅礴大雨一较,整个人更显单薄。

程显听收剑回鞘,没有进去,站在院门口示意程透去打声招呼。他过去时茯苓还在专心摆弄着手里的活儿,丝毫没注意到有人靠近,直到伞上不再滴水,他才察觉,茫然地抬头。

“茯苓,下着雨你在干什么呢。”程透问道。

茯苓抿着嘴轻轻一笑,放下花铲站起来,先说了句“小师叔”算作问好,这才答说:“昨天刚移进去的花苗,我怕雨下得太大,还是先给移出来吧。”

他说完,一手撑伞转向程显听的方向,远远地揖礼唤了句“道君”,这才又回过头望着程透。

照例问了些身体如何最近怎样的话,茯苓都点着头一一回答了,程透有点心不在焉,他原本以为是程显听在城里捎了什么回来给茯苓,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程显听待这位身份成谜的邻居相当安分守己,甚至客气的有点过头、拘束不似朋友。据程漆说原本茯苓的小院并不在伽弥山界内,是程透来后没多久才移进去的,饶是如此,这六年来程显听程透师徒见他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几句话没一会儿便说完,程透瞥了眼程显听,见他没有补充也没有过来的意思,就和茯苓寒暄两声后一脸莫名其妙地出去了,程显听自然而然地揽住他的肩膀,哄孩子一样对程透道:“等等,还没道别呢。”

程透更加莫名其妙了,这还要做什么正式道别吗?他眯起眼睛看看程显听,又看看院子里撑伞站着目送他们的茯苓,觉得应该是程显听又吃饱了撑的戏多,于是推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走回院中去,叠掌冲茯苓施礼。

茯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揖礼吓了一跳,他赶忙往后退一步要放下伞回敬,突然听见程显听隔着半个院子轻轻说道:“茯苓。”

茯苓看看程显听,又看看程透,手足无措地不动了。

在弯下腰的那一刻,程透认真地思索了会儿是该说“再见”还是“再会”,他飞速扬下嘴角,觉得“再会”也太做作了。等抬起头时,程透开口道:“再见。”

茯苓眼光复杂地盯着程透,颔首道:“再见。”

程透冲他恩了声,让他先进屋去,茯苓对程氏师徒的嘱咐一向言听计从,打着伞转身走了。

他左腿有点跛,走路时一瘸一拐,但也不到得用拐杖的份上,程透见他进屋去罢,这才回到程显听身边。

往日摆着大阵仗在山门口迎接的道童队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地上几个快要泡成浆糊的小纸人,雨中的伽弥山有股草木清香,钟灵毓秀之地无论有没有仙雾缭绕都让人有恍若置身仙境之感,半山腰伸出的一小段回廊上挂着个风铃,清脆的叮当声在雨里也分外清晰地传入两人耳朵里。

“可惜了,这里面有几个点化后生得格外眉清目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画功进步。”程显听和程透拾级而上,边走边感慨。

跟在后面的程透恩了一声。

这下程显听停下脚步,旋身看着小徒弟,稀奇道:“不对啊程小蛇,你今天怎么不跟我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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