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这么小,便有了保护自己重要东西的觉悟,不像自己那么迟,等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年儿,别哭了,”藏剑苦笑着,擦去年儿眼角的泪珠,紧紧抱着她,“生死各有命,我也违背不得。何况……我想铁牢了……好想好想他……如若我再不去到他那里……我就怕找不到他了……”
当一个人明白自己依赖上一个人的时候,注定生命中便一定有那个人存在。
他只是个普通人,他躲不了。
“师父……”
“我也在想,若是那日我没有执意去战场,铁牢就不会在那个时候保护我,他一定可以杀出重围,可以好好活着打胜仗,可以再来看我……可是都发生了,我就算后悔也没有用了,唯独也只有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去做最后该做的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能去到他的身边,只要是他……”
年儿觉得自己师父用力拥紧自己似要把自己揉碎,可是这就是那份他失去重要之物的悲痛,年儿把脸埋进藏剑怀中,用骨肉去亲身体会这份未能得以圆满的情。
若不能阻止,那就去成全。
“师父,”年儿抬起头,眼中的决绝竟和藏剑一模一样,“你想去将军大人的身边吗……”
“啊,”像是去送玉清玄明那日,藏剑没有给准确的回答,可是年儿就是能懂自己师父所想,“已经等不及了呐……”
那时候,藏剑绽放在唇角的笑,迷了月光,乱了花海,别了一世。
年儿第二天在藏剑怀中醒来,花香依旧,鸟鸣如故,温暖的阳光碎在青冢之上,织炎断尘和银枪相依,年儿动了动,眸中光芒闪烁。
“师父……”年儿奶声奶声的叫了一声,却意外的沙哑。
藏剑未应。
“我从今天开始……还是会好好练剑,我不怕重剑太重了,我会乖乖听庄主大人的话,不再吃那么多糖葫芦,不再淘气去玩大师父的长胡子,不会再和师妹们逃课……不会再、再去打扰芳致师叔铸造兵器……好好吃饭努力长高……然后……长大……保护师父……”
藏剑的怀中已经没有温度,可年儿还是不停往他怀里钻,泪水一颗颗滴在金色的衣袍上变成了深沉的碎花。
“我也会好好读书……做个好女孩……不去和师兄们打架……稍微文静点……还要……还要……”
得不到藏剑的回答,年儿哭得更厉害了。
“呜呜呜……师父……师父啊……”
就像是藏剑靠着墓碑喊着天策名字,年儿抱紧藏剑一遍又一遍的哭喊着。
只是他们都得不到回应了。
藏剑的手臂已经僵硬,却还是紧紧拥着年儿,像是在保护什么重要的东西。年儿埋头哭的是越发的厉害,不为别的,只因这个世上再无人能给自己一个如此温暖安详的怀抱。
树上鸟儿展翅惊飞,万花谷依旧春如故。
琅卿进入万花谷,身下爱马飞身入花海,扬起身后满目繁花,谷中清风拂过清风拂过脸颊,没有战场的血腥味。
当她到达师父的墓不远处时,发现竟有一人已在那里了。琅卿翻身下马拍拍爱马的脖子示意让它去别处逛逛,取下马背上的两壶酒,琅卿走了过去。
金色的衣袍,高绾的发髻,身后的重剑,竟是藏剑山庄的弟子?是那墓中人的故人吗?琅卿走了过去,看见是个女子,正双手合十紧闭双眸微垂头,面对的墓上有花束和祭祀品,而自己师父的墓前也有。
曾经每年来的时候,已有人也在不久前来祭奠,两个墓前都有相同的用以祭祀的东西,年年如此。琅卿很想知道是何人,可却年年都错过,本想放弃的时候,却让自己在今年给撞见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来人,年儿抬起头,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位天策将士穿着的女子,一手拿着八尺□□,一手提着两壶酒,发现自己回过了头,她走了过来。年儿眨了眨眼睛,然后起身站了起来。
“来看望你师父?”年儿正想开口,却没想到被琅卿给抢了先,她跪在天策坟前,打开一壶酒,洒了下去。
“诶?你知道我?”看着面前女子也在自己师父的墓前洒下酒,暗暗打量起来。
“嗯,听师父说过,叶山居身边有个徒儿,很漂亮的女孩子。叶年儿,那时我们一样大。” 对着坟前诚恳地双手合十扣了三个响头,琅卿抬头望着年儿。
“师父?”
“这坟中人,李铁牢,我的师父。”
说罢,琅卿苦笑着抬手抚上很干净的墓碑,手指划过上面刻的名字,心底一阵波澜。年儿坐在琅卿身边,也看向两座紧挨的坟,眸中湿润起来。
有生之年无法在一起,至少最后别再让他们分开……
“我没听将军大人说过他竟还有个与我同龄的徒儿。”
“师父把我当亲闺女养,别说你不知道了,就是你师父大概都不知道。再说要是让军营里那群臭男人知道了那还得了?!”
年儿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大概在军营长大的女孩注定是此般豪爽的。琅卿也笑着开 了另一坛酒,猛灌一口后,给了年儿。
“这是我师父曾最爱喝的酒,尝尝。”
“可、可是我师父不准我喝酒,我不会……”
“就喝一小口吧,权当代你师父喝。”
看了看坛中酒,又看了看身旁师父的墓碑,年儿举起酒坛喝了一口,只是很小的一口,却烈得让年儿立刻呛的连眼泪都流出来了,琅卿忙帮她去顺,却发现年儿的泪一滴一滴更蒙的砸进酒坛里。
“我无事……我只是……想师父了……”年儿垂着头,借以酒的烈性,竟没能忍住的哭了出来,姣好的面容梨花带雨。
“也是呐,都已经过了十年了……”说不想师父是不可能的,琅卿她可是被他师父从战场中救回来的孤儿,细心的为她处理伤口,买女孩子喜欢的衣服和小玩意儿,还特地请了府里的军娘教自己女红,那么细心的师父突然就离开自己了,怎可能不难过,怎可能不想念。
年儿在一旁哭,琅卿却只能苦笑着不去拦,或许哭出来会好受很多。可年儿也是个大姑娘了,明白这样毫无遮掩的哭是有多丢脸,她擦擦眼泪,看了眼像是在看好戏的琅卿,呶了呶嘴。
“其实,我至今都不满我当日做得是对是错……”
“你当日做的?”
“那晚我和我师父看着将军大人的坟,师父哭着告诉我……他想将军大人了。纵然有万般不舍,可我明白,这个世间已经留不住师父了,师父亦无心再存于世。我就问他,是不是想去将军大人那里,回答可想而知。那是我师父,我最重要的师父,只要是他想要的,只要是他愿意的,我都成全他……”
“难道说……”
唐门杀手和五毒蛊师的女儿,怎么可能不会配制一两种剧毒之物,只是她未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亲手配制的□□却入了自己最爱的人之口。
怎奈这般苦楚,痛在心间难以言喻。
琅卿第一次与年儿相遇,便从头到尾都在看她哭。一直在天策府长大,她总是认为女子在这个世间只会一味的哭是软弱之举,但唯独不同的是年儿,她的泪太过灼人双目,更是惊醒了自己内心的什么。
看着面前的年儿,琅卿仿佛看见了师父口中那个温柔的叶山居。
正是这份温柔,才让面前的人的泪那么让人心疼。
“可别再哭了,”琅卿为她抚去泪水,眼睛都给哭红了,“若是被你师父给看了去,你这丫头还让不让你师父省心了。”
年儿听了想反驳什么又觉得自己理亏,索性赶紧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我想啊,你师父定是很感谢你的吧。”琅卿手指拂过藏剑的墓碑,脑海中浮现出师父向提到自己心爱之人时的自豪笑容,那是琅卿最最喜欢的笑容。
感谢她让自己解脱,感谢她让自己去到他的身边。
望着琅卿的笑,年儿突然就想起那晚藏剑在服下自己给的□□后,竟还夸自己会如此不得了的技艺,自己哭着抱紧他,藏剑却依旧笑着嘱咐自己,若是将来剑法纯熟了,一定要用手中长剑去保护重要之人,切忌莫要和别人争斗什么。学一身武艺不是为了打赢谁亦不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而是为了在必要时拿起手中剑去为那个重要的人剑抵千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