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何病?”
“心病。”
“……何以此说。”
“那日我在回万花谷的路上,偶遇那位天策府的将士,本以为他只是去万花谷执行公务,便也将自己的身份告于他,哪知他第二天竟在我的吃食中下了迷药。那可是药效最小的常见迷药,我自小学医,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异样。不过我很好奇,一位天策府的堂堂将军是为了什么会向路上偶遇的路人做出如此小人之举,我假装被迷药所控制,直到他将我推下山崖的那一瞬,念出那人的名字,我才猜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叶山居,山居,竟是你在信中提到的那个故人。即使知道了,但我还是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我是真的掉下山崖失忆了,我需要为这位将军治治心病。然后一切就按照那样发生了,该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只是渐渐的事态往奇怪的方向倾去了,直到今天瞧见那位将军重要的少爷变成这样,我也未能预料到……那位将军,怕已是凶多吉少了吧……”
“离经你很在意?”
“这是当然的。那位将军将我推下山崖时,他眸中深深的自责和迫不得已,那般痛苦的眼神,若不是爱之深切,一个早已历经腥风血雨的人是不可能动摇成竟用一种可能留下活路的方式杀我,或者他也早已预料到我可能活下来了罢。像他那样的普通之人,会为一份明知结果的爱做到这一步,已属不易。我从一开始并不讨厌他,何况我也没受伤,我便更不能恨他。不管这位少爷是否在失去将军后难过亦或者知道这事儿,我都不可将这事告诉他生前至爱之人,这与不义之事有何区别。 ”
“你就是太善良了。”
“还说我,你不也一样,他将那剑交于你,不仅是为了实现约定吧。”
“自然是,”纯阳笑,身后的玉清玄明光彩夺人,“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不是吗。我欠他的自是要的,这本就是我的错,我自会心甘情愿负下这一切。”
虽是将摧城重铸,可它的本质依旧是那把摧城,而并非玉清玄明。从一开始,满怀期待和喜悦铸成的是送给天策的摧城,这把枪承载了藏剑寄予的希望和天策内心的爱慕,更是两人之间的牵系。天策将其带往战场,浴血杀敌,保护身边重要之人,因特殊的铸成材料,附以两人之间的情愫,摧城该有了灵。后又将其强行熔为原形,即使有了藏剑以寿命和鲜血为代价,还是无法抹去那染血的气息,枪刃上也有战死怨魂,若不是修道之人清新以至是压不住的。
藏剑用另一种方式让纯阳记住自己,以此偿还他失去的重要的东西,也用另一种方式,让那个重要的人和那段回不来的时光,深锁雪原之上。
执念,不过一己私欲求不得而已。
第6章
即使是飘雪深冬,万花谷依旧春暖花开。
三星望月,落星湖,绝情之谷,晴昼海。
年儿一路上编成的花环想送给自己亲爱的师父,却被师父给套在了自己头上。花海偌大,年儿不知道师父要带自己去哪里,只有抓紧师父的衣角紧紧跟着。花海的花还是那么茂那么高,年儿走的有些吃力,忽然她感觉师父停了下来,然后一个有力的臂膀将自己抱了起来,年儿赶紧开心地搂紧了师父的脖子,在师父的脸上蹭啊蹭。
走了不算久,但是走进了花海的深处,年儿都快睡过去了,终于感觉到藏剑停下了步子。她直起身,想喊藏剑,却发现藏剑一脸隐忍的痛,年儿眨了眨眼睛,随着藏剑的目光望去。
花海中立有一墓,墓旁插了一银枪,年儿记得,那枪是将军大人的,后来师父送了将军大人更厉害的枪,他就把那枪增于了师父。这墓上的名字让年儿害怕起来,她跳出藏剑怀抱躲到他身后,抬头看他,却发现那秀气的眉皱的更深,就连眸中都有了波光。年儿又收回目光,小心翼翼走到墓边,然后蹲了下去。
上面刻着将军大人的名字。
年儿伸出小小的手抚了上去,好冰。
“师父……”年儿抬头看师父,可她一抬头,便发现藏剑早已满脸泪痕,她看过师父哭,但却第一次看见师父这样的表情。年儿不懂,她那个时刻都在笑,坚强又倔强的师父为何会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呢。
因为他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了吗……
藏剑往前走了两步,墓边枪上的流苏随风摇摆,“哐”的一声,藏剑身后的织炎断尘生生插入脚下有些碎青石板的土里,声音大得让年儿觉得织炎断尘在哭。枪上流苏扫过织炎断尘,藏剑跪在了地上,整个身体向前倾靠在了墓碑之上,头抵在上面,从眼眶中落出的泪砸在墓前,开出无数碎花。
“铁牢……铁牢……”
藏剑一遍一遍叫着天策的名字,
就像要将这墓中人唤醒一般,声音沙哑,痛彻心扉。
这里埋着他最重要的人,和最重要的归宿。
就算直至生命消失也割舍不了的情。
最初是在这里相遇的,遇见了这个最该遇见的却最后错过的人。坟中无声,坟外泪人。年儿埋着头,不懂为何这里有将军大人的墓,为何师父会那么悲伤,她上前去帮她师父擦去眼泪,可是他还是一直哭个不停,眼泪的温度太过灼人,年儿慌张起来,她不想看她的师父哭成这样,便抱着师父不停的轻声唤他,可是藏剑却一直未应她,年儿站在一边去了,看着这一墓青冢,悄悄擦起了眼泪。
她其实也意识到了,将军大人是喜欢师父的,他看师父的那眼神,对师父说话间的微笑,站在铸剑庐外耐心的等着师父,他一脸幸福抱着师父的时候……那么重要的人不见了,师父怎么可能不难过。她看着将军大人对师父好,高兴的直咯咯笑,救命恩人和对自己最好的两人在一起,年儿别提多乐呵,可是现在只剩下师父一个人了,他要怎么办……
直到夕阳西下,星辰辗转,年儿才从藏剑的怀中醒来。
不知从何时起,年儿哭着哭着竟哭累便睡了过来,嗅着藏剑身上的气味,年儿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迫不得已醒了过来。
皎洁的月光洒在藏剑身上,宛若悲凉的纱,衬着那满头白发,藏剑睡去的脸越发显得清秀,可在年儿眼中,他的师父立刻苍老了起来,本是一脸的笑容如今只剩悲伤。她抬手去抚藏剑的脸颊,藏剑却睁开了眼。
“师父……”年儿乖巧的喊了声,又往藏剑怀里钻了钻。
“醒了?”藏剑拍拍心爱的徒儿的心,嘴角泛出了弧度,担心她冷着又将年儿往怀里圈了圈。
“嗯……”
“白天吓着你了吧,年儿。”
“没有的事,我知道……师父是真的很难过,毕竟那是将军大人……”
“年儿……”
“师父,不会像将军大人丢下师父那样……你也丢下年儿吧……”
“我啊,可舍不得年儿,年儿最乖最听话了。只是,我在铸摧城时就已花光了所有精力,在未恢复之前又强行去熔铸摧城铸出玉清玄明,用自己的寿命以及内力为代价,身体实在已经撑不住了……若我这般说,年儿你可懂……”
“……师父,年儿可不可以装作不懂,这样年儿就不会连师父也失去了……”
藏剑苦笑,拥紧怀中马上就要哭出来的人儿。他舍不得年儿,亦如铁牢舍不得自己,可是再舍不得,铁牢还是走了,自己的身体也撑不住了。藏剑很清楚,一生一命,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便要对得起自己的选择。
就像铁牢在那一刻选择放下摧城,而拥紧了自己。
铁牢。
“年儿已经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将军大人,不可以再失去师父了!”怀中人儿还是哭了出来,紧紧抓着藏剑的衣服不安的哭喊着。
“年儿……”
“我不要那样!我不要再失去师父了!”
“我说,年儿啊。师父这条命,是铁牢在战场上用命为我换来的,而现在自知我时限已不多,当然是该追随铁牢而去。”
“那师父可有想过,若你就这样离去,芳致师叔、大师父、庄主大人……还有那么多师兄师姐会多伤心多难过!年儿我也只有师父一个亲人了!你有考虑过吗!”
若是换成以前的年儿,怕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可当一个人意识到即将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时,就算是濒死之人也会奋力一搏。这样小小的年儿让藏剑感到无比欣慰,由心底的为她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