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一瞬,也足以惊扰到旁边等了许久的人。
尖锐的痛楚让景凌之迅速醒转。身下的触感柔软温暖,绝不是刑堂该有的模样。这房顶他也不陌生。不知多少个日夜,他就隐匿在房梁上 ,护主人无忧。
没想到,他还有醒来的一天。景凌之默默叹息,只是不知主人怎么样了......
主人!景凌之心里一跳,就要撑起身体从床上坐起来。手上刚有动作,就听到有人在说:“你醒了?”
被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一瞬间卸掉,微微抬起一点的上身落回床上,激起更猛烈的痛感。顾不上自身糟糕的现状,景凌之勉力侧头看向一边。
有一人背对他站着,着一件深色长衫,长发披散。似是听到了动静,扭头看了过来。
逆着光看不清那人样貌。
似乎是发现景凌之方才的胡闹,那人快步走到床边俯身,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大的他竟挣脱不开:“别动,你伤势未愈,要小心些。”
明明是同主人一般无二的脸,不曾笑,却带着仿佛与生具来的温和,同主人完全不同。景凌之下意识运起运起内力伸手摸向腰间,摸了个空,才想起来,他的剑早就被收走了,而内力更是一丝一毫都提不起来。
苏鸿宇对景凌之的举动视而不见,只是将人重新塞回被窝里。说来可笑,之前他想了无数遍该怎么解释,真正等景凌之清醒了,却紧张地一个字都说不上来。最后,也只能清清喉咙,张口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我的名字确实是苏鸿宇,与你主人同音不同字,取自鸿蒙宇宙。”
景凌之疑惑,这人在说什么?随即才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拿刀指着这人时似乎问了一句,你是谁,主人在哪儿。
果然,这人接着就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你的主人去了哪里。这身体确实属于你的主人,苏泓御。但,占据这身体并非我愿,也非我之能。”
苏鸿宇曾听人说,说谎的最高境界是九真带一假,模糊其词。鲜少骗人的人,如今为了活下去,磕磕绊绊试图编造让人、让景凌之信服的谎言。
他说不知道原主在哪儿,自己也是偶然才来到这个世界,这是真的。
“我非此世之人,家中尚有亲人相候。”假的。在他染病时,他的父母因为扛不住病毒,已经相继过世了。
“若有朝一日你的主人能回来,我或许就能回到我的故乡。”假的。不论是什么样的巧合让他穿越,这样的机会千万载难逢。苏泓御回不来,而他也回不去了。若是真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你若伤了这身体,他日或许于你主人亦有碍。”真的。
“不若暂且维持现状。你主人若能归来自然皆大欢喜,若不能,再做打算不迟。”真真假假一番话后,苏鸿宇抬头看看天色,“你的药该煎好了,我让人端来。”说罢,径自走出屋子掩上门,背对房门静立片刻,忽得苦笑一声,松开手中皱巴得不像样的袖角,往厨房走。那里,易芝的药童正按照药方在煎药。
景凌之养躺在床上。苏鸿宇的话他将信将疑。不知何处而来的孤魂侵占主人的身体,他却毫无办法,甚至不能声张。那人说的是真是假对他毫无意义,唯有一点,他的主人还有可能回来,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若主人能回来,暂时的退让屈服算得了什么?若这人敢骗他,终有一日,待他查明真相,他会让这人知道,他影卫统领的身份绝非徒有虚名。
但,调查事情始末也好,查找让主人回归的方法也罢,最缺的是时间。可因他的一时冲动,早已让那人生了警觉。而今之计,不如假意顺从,再做打算。
打定主意,景凌之仰卧在床上,等那人回来。
知道屋里的人初逢大变,需要独自静静,苏鸿宇刻意在院中转悠几圈,又在厨房磨蹭了一会儿,才带着煎好的药回来。景凌之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躺在床上,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见苏鸿宇进来,他咬牙撑起身体,强硬拒绝苏鸿宇的搀扶,半滚着跌落在地上,颤抖的双臂抵在地上,像那一夜一样五体投地爬伏在苏鸿宇脚下,只是没了周围一圈影卫和那只强按在他头上的手臂:“属下景凌之,现任影卫统领,见过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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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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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起来。”苏鸿宇急急上前几步,在景凌之撑不住将要摔倒时一手捞住他的手臂,将人拉回来。
景凌之这次没有拒绝,任由那人动作。就算那只手握在了他还在疼的伤口上还情急之下没控制好力道,也只是不露声色暗自忍下去。他顺着苏鸿宇的搀扶半倚在床头,接过还冒着热气的褐色药汤一饮而尽。那味道就和气味一样一言难尽。罢了,他才看到那人一只手还是端着什么东西的样子,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只汤匙......景凌之捏捏已经空了的药碗,突然之间觉得这碗烫手至极。
苏鸿宇原本打算再将中药搅拌一下降降温,谁知被人一把抢过去抬头就灌,再回神已经只剩个药底了。再一看方才还冷心冷面倔得要死的人一下子尴尬地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一个劲儿盯着碗猛瞧,仿佛能把那只素白没有多余纹饰的碗盯出一朵花儿来,忍不住想笑出声来。幸好他还记得原主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设,怕吓到对方,忍了又忍,最后只是牵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换来那人肉眼可见的僵硬和更加炽热死盯着碗的目光。
将准备好的蜜饯塞进景凌之手中,顺便解救下被□□的碗,苏鸿宇转身,仗着景凌之看不见,毫不顾及形象的无声狂笑。一直以来笼在心头的阴云在此刻终于散去,唯余一身轻松。
景凌之默默看着那人一颤一颤的肩膀,知道自己被笑话了。将手中那枚黄色的果脯塞进嘴里,甜的有些过的味道很快将原本的苦涩掩盖下去。皱起的眉头不自觉舒展开。
只是......
他看看已经空了的手掌,忽然说:“您不该救我。”
那一夜冲动之下的袭击,不仅将他自己送进刑堂,还彻底失了先手的优势。整个衡教中,他是对教主苏泓御最为熟悉的人,其次是影一到影九,再次就是其他阁主长老之类。若他就此折在刑堂,那“教主已被人替换”的消息会随他一起掩埋在黑暗中。
装作没有察觉门边那道突然静立不动的身影,景凌之自顾自说下去:“若属下身死,您就是名正言顺的衡教教主。”
“你真的这么想?”苏鸿宇问道。
景凌之不知道该怎么答,只能沉默以对。口中的蜜饯也失了原本的味道,齁得他难受。他与苏鸿宇相处的时间不长,还要刨除自己昏迷的时间。他却能确定,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孤魂”先生是个好人,性情温和,不善杀伐,若生在这里大概也能被人赞一句“翩翩公子,温润如玉”。有好感,但也仅限于此。若是主人回不来,他不可能任由这人顶着主人的脸为所欲为。杀了他,再自裁,这是他为自己定好的最坏的结局。
“就算没有你,时间长了,影一他们也会察觉到不对。”苏鸿宇走到床前,扶伤患躺下,又为他掖好被角。他没有忽视景凌之全程硬邦邦的挺直身体,低着头不肯看他。“有你在,还能帮我周旋一番。”能真正被苏泓御放在心上的人很少,景凌之为其中之最。似原主那般性情淡泊的人,若不上心怕是连个眼神都欠奉。说他天真也好幼稚也罢,他既借对方身体还魂,总想着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护好对方在意的东西。事实证明,苏泓御确实没有信错人。
“你重伤未愈,还是再休息会儿吧。”说罢,苏鸿宇转身坐回桌边,拿起先前被他随手放下的书翻到先前看到的地方细细读下去。
或许是这几天一直没能好好休息,也或许是这床太舒服,景凌之竟真的感到一股困意涌出,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很快,房屋里只剩下那人清浅的鼻息和苏鸿宇刻意压低的呼吸。
担心翻页的声音吵到好不容易睡着的人,他再次放下手上本就没翻几页的书,思绪顺着远望的目光渐渐飘远......
外面的树上,换班的影一和影四还有影七各自趴在不同的地方一面小心戒备,一面互相打着手势聊天……聊天的只有影一和影七,老实人影四暗暗翻白眼心里唾弃一声“幼稚”,然后靠在身后的墙上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