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颜跟爸爸撒了一个小谎。
她说沈子桥没有联系过自己,但并不是这样,沈子桥最后一次回杭州后,她接到过他打来的电话,在很深的夜里,他喝了点酒,话说的颠三倒四,有些是他们高中的事,有些是他们小时候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崭新地像昨天,又陈旧地像上辈子活过一遍。
挂了后,悦颜担心他出事,又拨过去。这一次他没有接。
可能是看到了未接来电,隔天他打过来,问她什么事。语气冷漠疏离。
悦颜就算有再多担心他的话,也被这种语气给按了回去。她没提昨天的事,就说是自己按错了。
他嗯了一声,停了停,又开口:“高悦颜,有人追我。”
沈子桥声音很冷,跟他接下来说的话一点不搭:“她追了我很久,挺漂亮的一个女生,性格也很温柔。高悦颜,大家都不是傻瓜,玩得来就一起玩,玩不来就一拍两散。我有的是人追,不是找不到女朋友硬赖上你了,明白吗?”
她鼻腔痛得要命,点完头才发现他看不到,然后她轻轻嗯了一声。
他呼吸骤然一沉,又冷冷一声:“你特么嗯个屁。”
把话放得这么狠的一个男生,做出来的事却不像他说的那么干脆。
确实有女生追他,还跑到他们上课的教室告白。
他对她的印象不深,再坦诚点,他对她一点印象没有。
女生一步步提示,直到细化到那个苹果4手机贵不贵的问题上,沈子桥才想起那个口香糖广告女主角。长得超正,就是牙齿不够白,这跟从小到大的习惯有关,李惠芬定时会带他们去看牙医,所以悦颜的牙齿就是又齐又白。
每次女生一笑,沈子桥的目光总不由自主落到那上面,心里跟着犯堵,也说不清楚是因为她还是因为悦颜。
于是没谈成。
后来陆陆续续接触过几个,长得都还不错,可沈子桥这人也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总能挑出对方这里那里的一些小毛病,找各种理由把人给拒绝。
审美也会跟着人一起长大。他眼光高,看着花心,但其实越来越挑。
快期末的时候徐攀回了趟杭州,在微信上找他,说想去他的学校参观参观。他念了个理工类的一本院校,前身是化工类学院,80年代从宁波迁址,并入今天的省属分校。学校不大,但是划进来几处4A级景点,每年都会吸引不少外地来杭旅游的游客。
沈子桥当时还想,一个破湖,有什么好看的。
人都来了,沈子桥也不好拒绝,负责任地陪她在校园逛了一圈,看完花游完湖,还请她去食堂吃饭。刚进去就被系里的男生撞见,又新奇又惊讶地过来跟他打招呼,目光饶有兴味地看着对桌女生,要他介绍,沈子桥笑得懒懒,没说破,任人猜,徐攀低头喝汤,在心里笑了笑。
这么多年两人不搞暧昧也不拍拖,若即若离地相处下来,徐攀反而成了沈子桥生活里不同于一般女生的存在,意义不算独特,但是默契十足。
挺微妙的,这种感觉。
人走了,沈子桥收回目光,撞见对面女孩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好用不?”
他笑了下,手放桌面,少时的痞气褪去很多,身上另有一种闲适从容的风度:“这不请你吃饭吗?”
徐攀一低眸,也笑。
走的时候,沈子桥送她去西门坐车。回宿舍的路上收到徐攀发来的一条短信,很长一段话,沈子桥耐心看完,想回条短信,想了想,还是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看到来电提醒,徐攀呼吸骤停。
一个年少的梦可以做多久?
“我,沈子桥。”
徐攀仰起脸,眼眶渐渐泛红:“嗯……”
“短信我看到了,是真的没想过你会喜欢我,学生时代的喜欢几乎是对一个人的最高肯定,所以我要跟你说声谢谢。从前我爱玩,脾气也不好,学校里只有你跟悦颜看得起我,把我当正常人,我心里一直记着。年纪小的时候不觉得,等大了,才知道这种看得起有多珍贵。你聪明善良,从那个时候我就已经配不上你,况且现在我心里有喜欢的女生,就更配不上你。”
她声音哽咽,险些哭出来:“怎么会……你这么好……”
沈子桥笑笑:“那是你客气。乱七八糟说了一堆,就这样吧,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以后遇到喜欢的男生带来给我看看,老同学替你把把关。”
梦到这里被叫醒。行进在春日暖阳的公交车里,一个女生握着手机泪如雨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未有人仔细观察,但当我们陡然惊觉时,学期已经过去大半。
到了该奋发图强的时候。
自打女生们知道悦颜家里情况之后,议论她包是真是假的情况倒是没了,但日常相处起来,女孩之间仿佛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大家变得客气很多。
与此同时,韩玲越来越沉默,待在宿舍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每次见到悦颜,都让她感觉不舒服。这种感觉源于心态的失衡,她没办法正确地跟心底那些崩塌的价值观相处。在容易迁怒人的年纪,虽然悦颜什么都没有做,但韩玲就觉得她做了很多伤害自己的事。
但事实上,有意无意躲着悦颜的,也并非她一个。
期末考前几周,韩玲在学校食堂碰巧遇见曹彬。他叫住她,托她把一个什么东西还给悦颜。
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联系,在很多现实诱惑面前,韩玲甚至快忘了生活里还有曹彬这么一个人存在。
韩玲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她实在太烦悦颜这两个字,更别提出现在她面前,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抵触:“你怎么不直接去找她?”
曹彬笑了下:“这不刚好遇到你了嘛。”
韩玲跟着他回男生宿舍拿,等在楼下,曹彬跑着上楼,很快又跑了下来,手边拎了一只方方正正的纸袋,A4纸大小,递过去给韩玲:“麻烦你了。”
里面是双鞋。
金属拼色,鞋面缀三条针织带,款式简单大方,外鞋身看不出一个明显的logo,让人猜不出具体价格。
因为上次的事,悦颜觉得特别过意不去,拿了双球鞋来跟曹彬赔礼道歉。曹彬起初还不肯收,是悦颜硬丢在他自行车车筐里。他只好拿回宿舍,心里盘算着等问来价格,再折现给她。
才打开,对床的陈东东靠一声,一个饿狼扑食抢到手里翻看。
“卧槽卧槽卧槽。”男生的感叹直接粗暴。
曹彬不太懂这个,他觉得鞋就是鞋,再好的鞋也不可能供起来,都要下地走路,一个生活日耗,能有多贵。
“很贵吗?”他问。
“你猜?”
曹彬想了想:“两百?”
陈东东伸三根手指。
“三百?”
“三百我是这个反应?”陈东东笑,“你再补个零差不多了。”
陈东东家境小康,花了很多心思在研究球鞋上面,他说三千只能少,不可能多。
曹彬愣在那里。
差不多是他爸一个月的退休工资。高中的时候他最贵的一双球鞋两百二,一直穿到鞋跟开胶。
很多东西无需言明,因为很多东西它自己会告诉你,比如贫富,比如差距,比如这双被悦颜拿来赔礼道歉的三千多的鞋子。
它们像根天然的线,矜持而冷漠地划出一条天堑。
要想跨过去,得把自尊垫在脚下面。
韩玲提着鞋盒,站在自己宿舍门口。她深吸一口气。
推开门,鞋扔一边,她扑到桌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复习中的郭静静和郭姝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围拢过来,问她怎么回事。
韩玲哭得满脸是水,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还原了一遍。原来悦颜暗地里在追曹彬,还送他一双名牌鞋,曹彬不肯收,要她把鞋子还给高悦颜。
有根有据还有物证的一席话,听得在场两个女生的眉头渐渐蹙起。
郭姝将信将疑:“不会吧,我觉得悦颜不是这样的人啊。大家都知道曹彬是你男朋友,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韩玲哭得伤心:“我也希望是误会,可曹彬自己都说了,难道鞋子还是假的吗?”
郭静静没作声,眼睛死盯着那双鞋,脸色异常难看。
郭姝也有些摇摆不定,搜肠刮肚地给她想主意:“要不你找悦颜聊聊,什么问题说开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