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淙自然不舍得“亏”了晏江何,他偶尔也会违抗“圣旨”,趁晏江何不在,偷摸去厨房摆弄一桌子好菜。
晏江何一般回家看到这种现象,定要先走个程序“教训”一番,然后坐凳子上拎起筷子,嘴便再没空秃噜别的。他的筷子头每次都会磕到盘底儿,张淙还是头一回知道,竹木跟陶瓷碰一起的声音能那么好听。——正所谓人若是一旦变态,能扭曲出千回百折个弯绕,正常人根本不敢去琢磨。
晏江何这天被喂舒坦了,竟主动拎着碗筷去拾掇。张淙没去抢,他有的是招术能跟晏江何挤近一些。就见张淙也钻进厨房,薅上一把水果刀,挨在晏江何身边切橙子。
张淙刚切完一颗,晏江何就凑过去揪一瓣,他边吃边说:“我听说离市中心不太远有个什么安山寺,特别灵。说是走一百零八步台阶,去烧香,能心想事成。”
这是一个病人家属说的。他家老爷子重病在床,孙女就去寺庙祈了愿,结果九十多的老人还真从ICU 给险救回来了,颇似奇迹。从此这寺庙便在院里小有扬名。
医院有这种神佛之说也不稀奇,左右不过是讨个好彩头。尤其听说这寺庙风景不错,继而有些医生护士都去沾过彩,有佑平安的,有求子的,还有给孩子求学的……最多的就是那些个护士小丫头,休息时候趁着游玩,成群结伴去求桃花。
晏江何眼瞅张淙这阵子都累瘦了,正巧贫上一句,也是想讨个彩。更主要的是,他更想带张淙出去透透风,转一转:“要不哪天领你去拜拜?当活动放松了,顺便求个什么高中状元之类的。”
张淙切好一盘橙子,又去洗水果刀,流水声哗啦啦得响:“这东西都是迷信,别折腾了。”
张淙也想跟晏江何出门,但是哪天啊?张淙自己是随叫随到,比起与晏江何一起,备考算狗屁。倒是晏江何,昨天休假,中午睡一半就被一个电话拽医院去忙到晚上。还去什么去,有空不如赶快抓紧,在家闲着搓猫头休息。
张淙洗好刀,顿了顿又说:“我们等下出去跑步?”
他们早就有空一起夜跑,可惜前些日子天太冷便搁下了。这当茬话,张淙正巧给捡起来。
晏江何想了想点点头:“行吧。求神拜佛的也都那么回事。你要是懒得折腾就算了。”
晏江何继续说:“反正你成绩好,画画也好,什么央美,国美的,随便考一个得了。”
他此话实在大放厥词,应被广大美术生掀起画架打,而张淙一向秉承“晏江何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原则,于是应道:“好。”
晏江何再拿一瓣橙子进嘴,边走出厨房边说:“跑步行,锻炼身体还方便。现在天也没那么冷了,有空天天去跑。我现在就换衣服。”
张淙杵在原地,心思得逞,直勾勾盯晏江何的背影,眼珠子分寸也不动唤。
这对他就很足够了。寺庙不必去,晏江何会累,再说他也没诚心。
甭提张淙鬼神不靠,就算他心里有个神能对着祈愿,那个神也应该叫晏江何。而他转念又觉得牵强附会,晏江何于他,分明是“天神”都不配作比较的。
临考这几个月张淙在晏江何身上讨尽了便宜,穷偷满一腔的欢喜。但他也有艰难的地方——考上大学,他就要去外地念书,就不能每天都呆在晏江何身边了。
一想到这儿张淙不得不犯神经。他对晏江何的感情,连骨头缝都已经挤巴紧。他要怎么甘心,又要怎么放心?晏江何万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了别人,万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忘了他……一切就要脱离他的手。
其实张淙也明白,他这种极端的焦虑纯粹为无故作祟,闹得就好像他真的曾一手掌握过晏江何的心一样。可他控制不住。
和曾经着急长大不同,张淙忽然又异常憎恨成长。因为他早晚要离开晏江何——作为一个男人,作为独立的个体。
他算是看透,不论成长与否,他都不可能与晏江何比肩。此般的焦灼胜过判他凌迟处死。
他疯了。
幸福和痛苦两边倒,竭力扽住他一条命,崩裂撕扯。
忙碌的时间过得更加快。张淙果然应晏江何所说,“随便”考上了中央美院。
拿到通知那天晏江何乐得心旷神怡,就算要去医院加班也满脸喜气。张淙却笑不出来,通知到了,就证明他远离晏江何的期限又近了。
人生就是这样力不从心。现实像是天堑,总会叫自不量力的人领教残忍,摔成粉身碎骨。
而“上大学”这天大的喜事,直叫晏江何满地嘚瑟,甚至口腔科的小护士,都知道胸外科那位貌似端庄的晏医生,家里有位年少有为的弟弟,考上了中央美院。
这还不算完。晏江何还非要给张淙搅和一锅“升学宴”。张淙怎么都觉得像“离别宴”,斗胆阴阳怪气地出声拒绝,扫晏江何兴致。
晏江何定然不会管张淙那套,他大手一挥垄断道:“必须办。谁家考大学不办?咱家也得办。”
张淙再次吞咽一肚子苦水,眼眶里养活着蜜糖。这滋味没经历的人永远想象不到,不知比登天入地难上几百辙。
或许是全世界都在将张淙往深渊里推,他本来从未被什么鬼神妖魔多体恤过,这下彻底穷途末路。
——他对晏江何的千不该万不该,终于纸包不住火,漏了。
都要赖晏江何太忙了。他说是要办升学宴,结果离开学只剩小半个月了,才总算小办两桌。
大办不现实,满街道去宣扬,直等于伸手问不相干的人拿礼金,单剩一副要饭的穷酸相。张淙上大学这么好的事,晏江何不屑去讨那个嫌。最后只是叫上了一家人,医院一些关系好的同事,以及钟甯这样的好朋友,外加再拖上张淙的老师和汤福星。
晏江何坐庄。名头“升学宴”,实则更像一个大规模的私人聚会。
当天张淙作为主角,存在感颇低。他惯性应付不来这种场面,对别人的祝贺也只点头致谢,脸皮都没多笑上半下。
可他一双眼睛却是抓色。张淙将包间里的人看了个遍,没发现蒋蕊——幸好没有她。也没有其他的小护士,多为和晏江何熟悉的医生,甚至还有冯老那一届的几个前辈。来的女人少,年纪也都不小,还有一个护士长,听说儿子来年高考,甚至想讨张淙的复习笔记用。
张淙知道自己有病。他是治不好了。
招呼过一轮,教张淙美术的许老师最先凑过来,晏江何帮张淙倒了一杯啤酒。张淙犹豫了一下,端杯子敬过去。啤酒下了喉咙不是很舒服。张淙皱起眉,表情不太好看。
“不喜欢喝啤酒?”许老师问他。
“不喝就喝饮料吧。”晏江何见状夺过张淙的酒杯,给他换了雪碧又递过去,“在坐都是熟人,不用那么讲究。正好你不喝,完事了开车。”
张淙点头“嗯”了一声。晏江何说完便钻进医院那一堆去。
许老师一杯酒喝完,想起要朝张淙商量正事,便开口道:“对了,我想跟你说个事。”
张淙:“什么事?”
“你放在画室那几幅画,有几个学生,就你也帮着带过的那几个,他们想要,要不你出个价?”
张淙高考完闲大发了,胡思乱想会将自己炸死,只能多找活儿干。他没再去Azure打工,倒是跑去画室帮着教学。张淙并未自诩老师,只是帮忙监督学生画画,顺带指导一下基本功,像是个助教。
听许老师这么说,张淙有些意外。他短暂笑了下,说:“不用了,送他们吧。”
“这么大方。”许老师也笑了起来。
许老师:“对了,我还想问你,你学的艺术设计,有没有兴趣研究下动画建模,3D游戏贴图之类的?我有个朋友在北京做游戏公司,需要找人做些手绘板绘工作。”
“美术这东西,主要看水平,不看年龄阅历。你知道的。”许老师继续絮叨,“你在绘画网站上发的作品都很优秀,先前你申请的微博账号,现在也不少粉丝了吧?”
“……”张淙有些无奈,想了想直接应下了,“行。”
“那可太好了。”许老师拍拍张淙的肩,明显非常开心。
另一个更开心的就是汤福星。这陀螺货太蠢,如何挣扎都回天乏术。他那高考成绩只能上个水货三本,最后搁家里挨完揍,又跟亲妈一起琢磨半天,决定不为瓦全,立志深造宠物美容美发,将来子承母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