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江何赶紧说:“好喝吗?”
张淙心头颠几下,眼睫上上下下,轻悠晃荡两回:“等下给你调一杯。”
“好。”晏江何满意了。电梯“叮”一声开门,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
晏江何一进场便瞥见钟甯。太显眼了,钟甯抱着把木头吉他,正坐在台子中央唱歌,他唱的一首老情歌——红豆。
晏江何搁吧台前摸个椅子坐下,这位置背对唱台,没什么人坐,晏江何落了清静。
调酒师刚凑过来想问话,又看见晏江何身后的张淙,便说:“张淙,你进去做,还是我给你们弄点喝的?”
“我进去。”张淙说完,看了眼晏江何,转身走进后厨。
钟甯一首歌唱完,抛吉他下台,目标明确走到晏江何身边,他刚才就看见晏江何了。
钟甯也拖了个椅子,挨晏江何坐下:“怎么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钟甯看调酒师,手指敲两下台面,嗔怪道:“小刘,上酒啊。”
小刘笑笑:“老板,张淙进后头做东西了。”
钟甯点点头,又看晏江何:“你跟张淙来的啊。”
“是。”晏江何乐了,闲得又故意水败钟甯,“钟老板唱得真好。”
钟甯瞪他一眼:“少扯淡,有本事你上一个。”
晏江何笑骂:“滚蛋,我上你这场子就砸了。”
晏江何:“哎,张淙经常在你这调酒?”
“不算太经常,他在后厨。不过能帮不少忙。”钟甯夸道,“张淙还真不是一般的服务生,什么活儿都上手特别快,小刘还想要收他做徒弟呢。我觉得真行,他平时那张脸就冷冷清清的,要真能学着玩花活,到台面上耍杯子,指不定还会成为我这一个招牌。”
钟甯说着看向小刘,小刘也立马看过来,他的确挺想教张淙花式调酒。
“赶紧给我打住。这小子虽然手巧,但再开学就是高三备考生了。”晏江何说着还上赶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展扬,“期末考试全校第六,学霸,别浪费我这好苗子,说不定冒一股青烟呢。要学花式调酒,高考完了再玩。”
小刘叹口气,大概是觉得有些可惜。
“哎呦。”钟甯瞅着晏江何,该是看见了什么稀罕物,“瞧瞧给你嘚瑟的,眼角都多笑出两个褶子。”
晏江何的笑意收了收,朝钟甯将声音压低了些道:“张淙先前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看他现在有点人味儿,我能不高兴么。”
钟甯眉梢一挑,打趣道:“你还真是疼他。”
晏江何哼一声,眯缝下眼睛,瞧见张淙从后头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澄黄色的饮品。剔透鲜亮,杯口还插着一片新鲜柠檬。
张淙把杯子放下,朝钟甯点个头示意,对晏江何说:“你开车,我就没放酒。喝果汁吧。”
晏江何啧一声,用指尖弹杯壁:“你糊弄我啊?”
张淙低低地说:“我放蜂蜜了。”
晏江何瞅了张淙一眼,端起杯子仰头喝一口。味道还真不错。一点也不涩,甜酸适中,入口清爽,果香不绝。
晏江何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突然问:“你那驾照什么时候能拿下来?”
“多去练练,暑假就能拿了。”张淙说,同时在晏江何另一侧坐下。
晏江何点头:“那快点拿。下次我再来,就不用喝饮料了。”
钟甯搁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认识晏江何多年,知晓晏江何经常不干人事,但像这般前后不差两分钟就打脸的情况还是少见。
于是钟甯惊讶道:“张淙学车了?”
晏江何:“是啊,他不是跟你说了吗?少来你这干点活儿,抽时间去学车。这都快学一学期了吧。”
“他可没说学车。”钟甯瞄一下张淙,“他就说要调整打工时间。我还以为他是开学了要忙活学习呢。”
张淙坐在一边没吱声,学车票接晏江何这种事,他更喜欢圈在心里偷着乐。他这人小气得很,又一肚子摸黑,好不容易能自个儿闷声甜一口,便谁都不乐意给瞧。
钟甯简直无语:“我说江何,你刚才说张淙是高三备考生,不让小刘教他花式调酒。暑假就叫人家把驾照考下来?”
谁家的高三准考生暑假不是忙成马蜂窝?假期全是这科那科的补习班,档期糊满,栽题海里徜徉。张淙倒好,竟被撵去隔车玻璃杠太阳,考驾照。
晏江何这套里外区分太不要脸,钟甯都替他臊白:“你怎么想的啊?”
“驾照早就叫他考了,而且车早晚要学,有什么问题?这跟花式调酒能一样么。”晏江何独裁主义,齁儿没皮,“再说他这成绩,不影响。”
钟甯:“……”
钟甯在心里替张淙抱不平,这孩子也真是倒霉,难得从一个窟窿里出来,又折进了晏江何这鬼穴。可钟甯歪脑袋看一眼,竟发现张淙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实在叫人神经疼。
钟甯愣在那怔神儿,晏江何站起身:“我去个卫生间。”
晏江何走人去厕所。钟甯一直抓着张淙没放眼光。他发现张淙的视线移动,便顺着看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钟甯看得心头立时一咯噔。——张淙盯着晏江何刚喝过的杯子,里面装着他调的百香果饮料。
张淙那眼神黑沉沉一片,零碎收敛进散淡的光辉,往里头掏深,似乎能拽出些实质的柔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强硬。
这种眼神钟甯太明白了。或者说,一个男人用这种眼神去看待另一个男人,这里面包杂了什么,意味着什么,钟甯再清楚不过。
钟甯被张淙吓得头疼,他没忍住小声谇出一句:“天呐……”
钟甯站起来,没过脑子就一把扯过张淙的胳膊薅人。张淙愣了下,刚要张嘴,却听钟甯说:“别说话,跟我过来。”
张淙心跳空一拍子,大概感觉到了些许,便闭上嘴跟着钟甯走。
钟甯直接把张淙带进了工具间。他锁上门,脚边是一把笤帚。钟甯脑子依然没找回来,劈头盖脸对张淙道:“你怎么回事?”
张淙定了定:“什么怎么回事?”
“……”钟甯抹一把脸,忽然有些无奈。他刚才震惊大发了,没忍住条件反射,直接把张淙扯走,这下也不知怎么跟张淙开口。他其实不太该开口。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僵着。气氛开始变得生硬。
张淙沉默半晌,居然短暂地笑了下:“被你看出来了。”
钟甯更惊了,张淙这话内涵太多,他们一瞬间便等于心照不宣。“秘密”全洒没了。
钟甯惊得差点拎起笤帚:“你……那是晏江何!他不是……”
“我知道那是晏江何。”张淙飞快打断了钟甯的话,再听下去怕挖心。
——也只是晏江何。张淙只对晏江何才会这样。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张淙也懒得遮掩。索性撕开得了。反正他如今肯定瞒不过钟甯。
晏江何没开这个窍也就罢了,钟甯跟他是一类人。他怎么可能瞒得过钟甯?他埋自己一颗心已经够受。
而当张淙真的开口出声,货真价实说一说,他蓦得就感觉咽喉被贯穿过一刀。几个字,他似乎说了一嘴的血味儿。
钟甯杵地上没动,好久才吐两句话:“你是不是疯了啊?你……谁不好你偏要……”
钟甯瞬间又无话可说。他太懂这其中的弯绕,喜欢谁自己又没办法定。可不就是疯了?
而晏江何那泼货,油盐不进,铁铛心地,单看这薄情寡义的玩意是怎么对云蕾的就知道,这种事他拎得太清了。张淙这点倒霉催的念想要是暴露了,直等于飞蛾扑火,定是讨不上好处。
“我知道。”张淙掏兜。他想要掏根烟,但指定摸个空。他兜里早就没有烟了,因为晏江何不喜欢。最后张淙只抓出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吃。
他对自己从未有过善意,就像老天爷对他那样。他这人配不上。张淙又亲自给喉咙拉一刀:“是我居心不良,恩将仇报。”
钟甯眼角一抽,感觉到面前的混账东西有多歪扭。但也难怪张淙。
钟甯虽然是晏江何的朋友,但并没有角色去置喙。再说一句旁的,抛去他自己感同身受,个人爱好均为自由。钟甯不想劝,更劝不动。他是吓懵了才下意识拉张淙过来。钟甯转身打开工具间的门,叹口气:“走吧。”
他想了想又加一句:“你知道我没法跟晏江何说。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