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清秀的医生脸上就燃起一丝亮光,晴朗的声音道,半点不像近三十的人:“还记得我吗?我叫文书白。”
读他的名字时,嘴角会不自觉地翘起,人的心情也自然会好很多。
“当然记得,这可不敢忘。”齐殊道,难得流露出了一点高兴。
祝平叙亦勾起唇,点点头。
“你们俩感情到现在还这么好呀,我们还老吵架呢。”文书白又道,没心没肺的。
可这一句话,却无意间结结实实地戳中了齐殊的软肋,戳得他一下子闭了嘴。
祝平叙则扭过头,舔了舔上颚,把汹涌的、想哭出来的委屈压下去,装得不以为意:“啊……我们没在一起。”
齐殊眼中微亮的光熄灭,眼神黯了一黯。可也没否认。
“唔……”或许文书白脑子里真的缺根筋,尴尬笑了笑:“不好意思呀,当年你俩那么好,我还以为……”
双杀。
齐殊绷紧自己脑袋里快要断掉的弦,露出一个僵硬像石膏一样的笑容:“那也就是年轻。”
祝平叙垂下头,悄声掉下一滴泪。
只有他没放下。
陆材觉察了空气中分子的凝结,更细心地看到了祝平叙的那滴泪,忙拽着还想继续叭叭的文书白出了病房。
叙旧便叙……可就祝平叙那样子,也不像是没在一起过。再者,当年是齐殊追的祝平叙,要哭也该是齐殊哭吧?
被追的人哭了算哪门子事?
陆材左右一想,明白过来,深深地看了一眼齐殊站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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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平叙住院期间王谪也来看过几次,只不过常常没待几个小时就得走了。
而就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齐殊和王谪总会时不时地撞了时间。再后来,两个人就很少一起出现了。
祝平叙想至此,不由得苦笑连连:王谪这样聪明,齐殊和他已经崩碎的关系还能隐瞒多久呢?
他倒是希望两个人好好再一起——假如齐殊能真心待王谪的话。
可是……就像当年他知道齐殊和王谪的关系一样,王谪要是真的发现了那么一段令人不愉快的往事,还能和齐殊好好的在一起吗?
他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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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平叙再见到陆材和文书白的时候,他还在病房里苦苦守着,两人却挑了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头告诉他,他们要去上海发展了。
好歹室友四年,又是彼此见证感情发展的朋友,时隔多年重遇,倒是没有久违的陌生感。反倒格外亲昵——只有少数人能明白你的脆弱时,就会拼命抓住的那根稻草。
即使他知道,求得不过一个心安。
就这个年代的背景,不要说接受他们,连知道有这回事的人,十个里头也挑不出来一个。
祝平叙笑了一笑,祝他们前程似锦。
一语双关。
没说自己也想离开。
文书白念着旧同学情,高深地叹息一声,扯开缺了一个角的铁凳子,在地上呲啦作响好一阵,一屁股坐了下来。才拉住祝平叙的手,又想到身后板着脸的大醋缸子,讪讪地收了爪子,下意识揉了揉,正了正神色:“实话说,我们去了上海,以后有什么事也不好找了。你这病要是不好好养,以后准得弄人,又不像从前有人照顾着……”
祝平叙摁摁隐隐作痛的耳朵,心下清楚文书白的意思,嘴中酸涩。面上倒是一副云淡风轻:“还想怎么麻烦呀,说不定以后得赖上你们,一起去上海呢。”
陆材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皱了皱眉:“祝平叙,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祝平叙低低“嗯”了一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我去也不能真打扰你们啊,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到哪里都好,只是不愿留在这个城市了。”
文书白:“……你在这里折腾了这么多年,到了其他地方又没人扶持着。要真走的话跟我们去那边……”
“扶持什么的不要紧,我大半辈子都耗在齐殊身上了,”祝平叙回味似的,说话同死灰一般:“只是想想对象跟着发小跑了,我又不想闹腾,就挺憋屈的。”
文书白:“其实……我看出来了,齐殊挺喜欢你的。”
祝平叙不屑,“嗤”了一声:“可能是这会儿又想起我的好了?”
他吸吸鼻子,将已经发黄的空调遥控器摁开,让温度升高了一点——他挺怕冷的。
文书白撇嘴,给祝平叙正了正滴管:“我觉得……”
祝平叙当然知道文书白要说什么。
他于是摇摇头苦笑道:“我哪能不知道呢……可是我正害怕这样的他。因为我不知道他哪天会厌倦我,不知道他哪天会有新欢。我感觉自己就像他的一个玩具……哪怕是墙角的耗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而我显然落到了最后一等。祝平叙将后半句咽下去。
文书白却是个聪明的,听出了后半句。
他蓦然回想起那年夏天,齐殊好容易规划了和祝平叙的偶遇,叫人去投诉文艺部,让祝平叙不得不递交检讨。
而齐殊则像只狡猾的狐狸,在大太阳底下默默蹲守着他的小兔子。
终于,小兔子在视线里出现了,可爱的要命。踮着脚猫着腰偷树荫,只是不看前头。
狐狸轻笑,装作不小心的样子上前一步,让小兔子扑个满怀。
吸吸鼻子:小兔子真香。
后来狐狸剥了皮,滚回宿舍,欢腾地叫唤了好久,吵的人直想揍他。
可偏生这狐狸精明得不成样子,给他们带回了冰可乐,硬是以贿赂压制住了众人的怒火——其他舍友倒百分之百是直的,可难得能理解他。
从那之后,文书白就知道,他们宿舍那位作天作地八面玲珑的刺头,终于有人治了。
年轻时青涩的隐晦,偷偷摸摸地张扬。
恨不得天天抱着搂着,告诉朋友们我喜欢他。
我们都太世俗。
文书白所认识的齐殊,谈过不少朋友,有男有女,但从没有一个能像祝平叙一样,能让齐殊费尽心思请人吃了顿饭,就高兴得上窜下跳的。
齐殊当年说:“我好喜欢他,披着阳光的他和扯着夕阳的他,我都好喜欢。”
所以,文书白以为,齐殊真的会,永远永远那么的喜欢祝平叙。
实则不然。
齐殊没跟王谪同居,他这人对真正有决定性的事情向来严谨,在他这里同居显然是个“我已经打算要跟你过一辈子”的决定。
放在他这,对于王谪来说,还到不了那条线。
齐殊坐在床头耷拉着头,两手交叉握紧垂在分开的两腿之间,身下灰扑扑的蓝床单印着碎花,周围的墙壁也是脏兮兮的,角落上还挂着几条蜘蛛丝。
但总体,干净整洁。
他在想,自己,究竟应该是个什么态度。
就像文书白以为的一样,齐殊的脑子很好用。可惜这个好用,仅限于面对除情感以外的其他所有问题。
而对于情感,他还像个一窍不通的少年人。
他谈过的恋爱数不胜数,绝不是一个“少年人”所能及。但要问他真的认真过吗?答案干净利落:没有。
于是他可以游刃有余,因为他始终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要是哪天我不喜欢你了,我可以抽身而退,抽得毫不拖泥带水。
令人遗憾的是,现在他突然发现,这招在祝平叙身上,变得很不好用了。
齐殊在日夜相处中,渐渐地将自己的退路封死。好像只要遇到这个人,全身的细胞都会开始叫嚣:“就是他了!”
……
所以齐殊开始发慌,他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他……陷进去了?
从那之后,他觉察不对,便再次不服管教。好像自己越“自由”、招的蜂引的蝶越多,就越能向祝平叙——那个温柔细腻的祝平叙展现:我才没陷进去,我只不过是玩玩你。
又或者是迫切地想告诉祝平叙自己多么有魅力,要他珍惜自己。
……可是他到底没想过。
那个故意炒了好大碗饭吃不下留给流浪猫一些的祝平叙、那个为了他系着围裙炸厨房的祝平叙、那个缩在他怀里咯咯笑的祝平叙、还有那个陪了他足足九年,将一切习惯都掉了个头,此后全围着他转的祝平叙。
又怎么可能会像他那么幼稚。
明明是那么温柔而成熟的人。
第2章
那边,就在齐殊发呆之际,祝平叙已经在文书白明里暗里的劝说下,下定决心前往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