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闻中的天平倾斜了。
他意识到,这或许将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转机。
身为内阁重臣,他们在何元菱长驻皇帝身边时,就已经将她的底细查了个清清楚楚。
犯官何中秋之女。
何中秋此人,处决已久。在当年的姚清泉贪腐案里,不算是特别重要的人物,所以对何元菱的家世,内阁并没有很在意。
在意的是。她竟然是江南省阳湖县
远近闻名的“说书小娘子”。
一个十几岁的未婚小姑娘,就敢于抛头露面行走江湖,绝对不是一般人。今日果然见识了这位何宫女的能耐。
聂闻中像是特意来拯救大殿里的紧张气氛,又想是要息事宁人,道:“何宫女博闻广记,聂某佩服。倒是聂某久居朝中,已不知人间久矣。”
秦栩君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切入。
“关于何宫女的天资与能力,想必诸位也有所领教。钦天监术士,亦是内廷官职,既然世宗朝破例册封过女官,便是有例在先。何宫女升任何总管,便也不算违了祖规。”
这下真是,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诸臣都默默不敢言。生怕一开口就是错。还是闭嘴安全。
秦栩君却一定要有个“认证”,一抬手,又指向了谈玉海。
“谈侍郎,你说呢?”
礼部侍郎啊,这种任免之事,的确要找你啊。
谈玉海反正不怕得罪人,昨天朝会上就已经得罪狠了,要不是被皇上留在长信宫一.夜,自己能不能见到今天的太阳都是个问题。
谈玉海道:“既有先例,本朝自然可以等同视之。”
有了礼部侍郎的认定,祖制礼仪方面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秦栩君道:“程太师兼着内务府大臣,何元菱任职一事,便着由你去办了。”
程博简呕血,已经老大不高兴了,居然还要自己亲手经办,这皇帝,真是怎么扎心怎么来啊。
不过不要紧,眼下且让你先得意得意。
大靖朝廷有一个特别厉害的物种,他们能充分展示博大精深的语言文化,将他们看不顺眼的人骂到翻不过身。
他们仿似最具职业精神的斗犬,没有痛感、不会回头,只要咬上你,就再也不会松口。要么死、要么赢。
这个物种学名御史,史称言官。
程博简冷笑一声,呵呵,皇帝啊皇帝,你还不知道厉害啊,等老夫一回去,立刻一大批言官给你安排上。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程博简想咬人的当口,大殿里却有个人,不是长信宫的人,却和长信宫的人一样高兴。
这就是喜怒难测的雅珍长公主。
她已经完完全全被何元菱刚刚的表现折服,太厉害了,典故如数家珍,似乎还有
很曲折的民间历练,绝对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啊。
什么囚禁公主,什么打伤侍女,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何元菱很厉害很凶悍很对她胃口啊。
长公主眉开眼笑道:“何宫女……哦不,以后得叫你何总管了,本宫还真的点喜欢你了呢。”
呃……这是什么情况,何元菱有点招架不住。
“你说得对,凭什么女子就不能担任内廷官职。要本宫说,便是担任朝廷官职,只要能力足够,也没什么不可以。”
诸位大臣都知道这位长公主是个最豪放不羁的。虽说大靖朝公主多有豪放之辈,但像雅珍长公主这样公然婚前就在公主府豢养男宠的,还要嫌弃驸马“能力不行”的,也是绝无仅有。
所以她说出这种话,真是一点不都奇怪。
雅珍长公主还在滔滔不绝:“本宫是从来不怕人说的,看得出何总管也不畏人言,本宫决定,今日之事既往不咎了。”
……是不是还要谢谢公主殿下?
秦栩君顺利解决了何元菱的总管之职,心里正高兴,也不想再跟亲姐姐纠缠。虽说这个亲姐姐极为不靠谱,但也好歹是亲姐姐。
“如此甚好。龙榻还是赏了你,让你回去好好反省,长信宫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谢谢皇上!”
她居然乐呵呵地行了礼,又道:“你们君臣想必是有重要国事商议,我能不能借何总管用一会儿?”
用?这个字好奇怪。
虽然雅珍长公主明明白白是个女的,还是自己亲姐姐,秦栩君居然还是感觉到了一丝酸意。
何元菱却知道,重臣到偏殿来,也一定是早朝上还有政事未了。只不过自己和长公主一出戏实在精彩了些,看得诸臣眼花缭乱,如今一切归于平静,是该各司其职了。
便行了礼,跟在雅珍长公主后头退到了偏殿外。
长信宫大殿廊下,一片空荡荡,仁秀也已从殿内退出,守在廊下。他还没从何元菱升任内务总管的震憾消息中回过神来。
“龙榻呢?”长公主问。
仁秀道:“回长公主,已安排人送往公主府。”
雅珍长公主点点头,示意两位侍女留在廊下,自己带着何元菱走到白玉栏杆旁。
“本宫瞧出来了,皇帝很是
宠爱你。”
何元菱吓一跳,“宠爱”二字,非同寻常,虽然她和皇帝关系的确非常好,但还没确定要到“宠爱”的地步啊。
赶紧解释:“长公主误会了。皇上只是觉得奴婢得用。”
“呵呵,人和人之间,谁还不是个‘用’呢,用得喜欢,就多用用,不喜欢,就丢开去。皇上用用你,你不也在用皇上嘛。”
喵了个咪的,长公主你确定你真的是皇家血脉、金枝玉叶吗?怎么一点儿知书达礼温柔娴淑的感觉都没有啊。
“用”来“用”去的,很有几分粗俗啊。
而且,本宝宝的确在“用”皇帝,但你长公主怎么可以说破呢,还让人怎么安心地“用”。
“奴婢一心只为皇上,不敢对皇上有丝毫的二心。”
意思就是,你说我“用”,我也不会承认的。
雅珍长公主何尝不知道宫里这些宫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何元菱也概不例外啊。
她一挥帕子:“得了,你都能成这样了,别装了。这种空话,本宫一天能听十几筐。跟你说实话,本宫如今要用你呢。”
何元菱:“请公主吩咐。”
长公主突然望了望四周,然后低声道:“我要休夫,可母后犹犹豫豫的,还总是相劝于我,烦都烦死了。”
“休夫?”何元菱吓了一跳,听说雅珍长公主任性,果然名不虚传。
在何元菱的价值体系内,休夫不就是离婚嘛,是件很平常的事,也就在大靖朝这种制度下,“离婚”对女子非常不利。但这女子若是长公主,情形又不一样。
反正长公主是不可能吃亏的。
不过本着“劝和不劝离”的“普中华价值观”,何元菱还是说了句:“此事非同小可,长公主慎重。”
雅珍长公主冷哼:“这本就不是我要的驸马,果然强扭的瓜不甜。”
同为女人,何元菱也理解她,便不再相劝,只问:“长公主的家事,不知为何要告诉奴婢?”
“皇上不是宠爱你吗?你去给皇上说说,皇帝一下旨,我就能顺利休夫了。”
何元菱哭笑不得:“长公主今日来长信宫,不会就是为了此事吧。”
“一为此事,二也为瞧瞧你是何方神圣。”雅珍长公主倒也爽快,“没想到,你
竟是个大神圣,闹了一通,我也没落着好,头一件事也没能办得成。”
何元菱明白了。再怎么爽利如长公主,当着诸位大臣的面,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夫妻之事。
“长公主,奴婢去贸然说您的家事,也是突兀。不如这样,奴婢只说,长公主有私事想与皇上找个机会私下面谈,请皇上安排时间,这样成吗?”
雅珍长公主想了想,点头道:“皇上如今亲政了,以他的笨劲儿,想必会忙死,也只能凑他的空儿了。”
只想长公主对皇帝嫌弃的样儿,便知道秦栩君以前在宫里的形象着实不怎么好。
“废物”二字,不是乱说的。
何元菱笑道:“皇上可聪明了,长公主的印象里,大概还只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
“咦,变聪明了?还真不知道。他极小的时候,也曾聪明过一段,后来就笨得不可理喻,常常一个人对着花草痴笑,又或者关在屋子里画画,一画就是三五天不出门。等成年了,这么多嫔妃就没一个侍寝成功的,你说得多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