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镜求知不倦,薛南羽冷静刻薄:“会觉你强词夺理,相当孩气。”
“……”
难怪后来的那些年,子扬都看他是个孩子。陆镜恍然大悟,不住叹气。
“原来在师兄看来,我初到师门就触怒尊长、稚气冲动。难怪师兄后来一直就对我厌恶不喜了……无论我怎么百般讨好,他都对我避之唯恐不及。”
他满脸沮丧,神情真挫败极了。没想到薛南羽却再次反对。
“我想你的师兄,并非真对你厌恶不喜。他之所以避你,说不定有其他隐情。”
“什么隐情?”陆镜追问。
“或许是自认污浊,配不上你这般好吧。”长公子淡淡说道。
陆镜豁然起身,急吼吼地嚷:“师兄污浊?师兄他是这世上最干净最美好的人!你倒是说说,他污浊在哪里!?”
他赤眉白眼地只要维护他的师兄,长公子呆一呆,也面红耳赤起来:“我只问你要什么药材,何曾问你有什么师兄?你给我滚出去!”
他下了逐客令,不由分说唤人把陆镜叉出去。直到陆镜被撵出去好久了,薛南羽仍忿忿然。
莫名其妙,大晚上的,谁要听他说什么奇奇怪怪的师兄!?
营帐中,薛南羽捂住脸,一颗心砰砰乱跳。在陆镜痴痴念念说着与那师兄的往事时,他骇然发现,这些事自己似乎也经历过的:他也曾深夜出去,提灯领回来一个躲起来抽泣的小小少年;他也曾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打起精神来照看这少年,直到他高热退尽,醒过来笑吟吟道“师兄的医术好厉害,师兄当真是世上最好的师兄”。
这些事依稀是在梦里,那个充斥着颖都和上霄峰的梦境。陆镜隐晦,陆镜琐碎,但薛南羽在一旁听着,心中惊涛骇浪。
难道我,就是他所说的那个师兄?
可同时,更大的声音从他心里冒出来。
我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好的……
巨大的悲哀与这个念头同时升起。因此在梦境中,那一个薛子扬逃了;现下的薛南羽,也不愿再听下去。
谁要听那些情意绵绵?发癔症,发花痴么?
薛南羽揉揉额角,觉得有些恶心。他一贯与严霜凄寒为伴,受不得太过炽热的感情。并且再次想起梦境,他很是头疼,心脏也咚咚乱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扑出来似的。
好不容易平复心绪,长公子恹恹倒回榻上,勉强想让自己睡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好不容易才得朦胧,账外却突然一片人喊马嘶。薛南羽打个激灵,瞬时清醒过来。
出什么事?他披衣下榻,掀开帐帘,看到一个着甲的人徒步持剑,正与前来阻拦的人搏杀,一连串的鲜血从剑下迸出来。而当长公子将目光移到他脸上时,不由打个寒噤。
空的。
头盔下没有脸,只森森寒气从空荡荡的腔子里冒出。雪亮剑光被铁指包覆,原来深夜袭营的是一副铁甲。
一副活生生会走会动的铁甲,剑术高超,行动敏捷有力。长公子看它动作,总觉得有些眼熟。他出门只为游山,带的护卫不多,此时看出去隐约能见到黑影中已倒下了好几个。
“公子暂避!”
影七与其他几个影卫守他帐口,见他出来急忙阻拦:“眼下情况不明,公子切勿轻动。”
影卫只管近身护主人平安,一般敌人他们是不会轻易出动的。薛南羽暼着倒地的几具尸首,目光顿时冷下来:“来的是什么东西?”
“一副铁甲。甲上带有咒术,把什么人的招式附在了上面。”影七有些迟疑:“那个身法,似乎是子岸的。”
子岸?
薛南羽抬头。果不其然,那个步伐,那个出剑的动作,可不就是子岸么?当初他从自己手中一连逃走两次,又在玉钟山与乌鸦们交过手,影七对他的招式是熟悉的。可陆镜这些日子都在侯府,又怎么会去教这铁甲怪物呢?
眉心一蹙,薛南羽问:“子岸呢,子岸在哪?”
他已看出来了,侯府卫士根本拦不住这具有着陆镜身法招式的铁甲。这铁甲也不会像陆镜那样手下留情。血光与惨叫连连,若再这样下去,这些仆从卫士没多久都要被屠戮殆尽!
“他到后山去了——”
影七才刚回答,身后锵的一声,剑光自草丛中长啸而出。
“你们快走!”
随这啸声掠出的是陆镜。他拧身,出剑,到得那铁甲面前只一挑。铁甲的持剑脱手而出,随之而落的还有它的头颅。森森黑气从空腔冒出,铁甲站着晃动几下,哗然倒地,重归一堆僵冷甲片——在被陆镜刺倒的瞬间附在它上面的咒术就已散了。侯府众人才松口气,却听得嘎嘎数声,又是一片黑影闯进营地来。
“快走!”陆镜的脸色很难看:“后山已被我清扫,前山不知还有多少!”
第27章
陆镜是被异响引到后山的。
那时他因被薛南羽赶出帐来,又气又惑地在石上嗟叹,忽听后山一声哨音。其声短促且一响既逝,其余人都没留意,陆镜却蓦然警觉。
那是修士们用于遣物布阵的鹰笛。
可在流云郡中,分明是没有修士的。
他立即想起了自己在寒潭遭遇的事,与影七打个招呼,独自到后山察看。山色草木幽深,嶙峋怪石如狰狞野兽。陆镜正往那鹰哨的方向寻去,夜色中忽一道杀气——
——锵!
火星四溅。陆镜在觉察到的瞬间出剑后击并命中对方,却觉剑锋斩在一副钢筋铁骨上。
活人不可能有钢筋铁骨。陆镜错身回头,看到一具黝黑的铁甲立于身后。
铁甲很新,像是刚打造完不久。陆镜甚至能看出它是从没被人穿过的。森森寒气自头盔空腔下涌出,随即锵的一声,铁甲拔剑出鞘!
傀儡术?
陆镜觉得知道遇到什么了。在镜外的世界中有傀儡术,擅用此术的修士可借此操纵傀儡机关,但大多只是做一些端茶倒水的普通小事,公然派傀儡出来杀人的真是闻所未闻。傀儡僵硬,又需操纵者不可走远,杀人和逃脱都不是个好的选择。陆镜好奇之下和那铁甲过了两招,一颗心顿时揪起来。
这副铁甲所用的招式身法都是他的!可他又何曾配合过别人去调、教傀儡呢?
附灵傀儡!
陆镜蓦然想起了自己进入活死人地着的那副铁甲。当时杜先生说那副甲片上藏有东西、以至于青萤草找到了自己;后来谛江斩断束缚,那副甲与断草沉入寒潭,他自然也就不能再探究那甲上藏着的猫腻。
所以那副甲上,竟暗暗藏摄灵咒术,偷走他的本事、用来打造附灵傀儡么?
若真如此,他在进入流云郡购甲采香的那一刻起,就已被人盯上了。
那人是谁!?
陆镜不及多想,出手凌厉,没几下就了结了它。附灵傀儡出现在玉钟山,这不是件好事。长公子此刻还在山上呀!他是上霄峰弟子,深知这类傀儡如何破解,流云郡的人们可并不知道。
在后山转一圈,陆镜解决了八个。当最后一个傀儡被击散后,陆镜忽听前山一阵喧哗,立时打个激灵。
有人行刺!
后山上的只是伏兵!
他立即赶往营地,挡住骤然出现的铁甲疾呼。
“这是附灵傀儡术!你们不是对手!快走!”
如果说之前影七还心怀观望,此时已不存侥幸,领侯府众人、护住了长公子往后山逃。薛南羽被扶上马,转头望向陆镜。
“子岸,你一人能抵挡么?”
“公子快走!”陆镜又挑破一具附灵傀儡,喝道:“你们留在此地只是待宰羔羊,我料理干净就去找你!”
薛南羽眉心一跳,像是想说什么,护卫们却拉起马匹,不由分说拥着他走了。营地顿时空下来,只余陆镜一人,以及不知多少具附灵傀儡。
这么多!
锵的又破一具,陆镜几乎要大声骂娘。这些附灵傀儡的主人不会盗了个甲器库吧!?
但他是没法真骂了。不知破解多少个,他的体力已有些透支。这些傀儡固然不如他本人灵活,可它们都是钢筋铁骨呀!
陆镜又出一剑,思量着要不召出谛江来把它们全都绞碎算了,飞剑比凡铁快捷得多,使用谛江,他也可以快些追上子扬。但这念头一出,陆镜又打住了。侯府卫士没走多远,他不愿轻用剑气。若是子扬坐实了他会御剑,那他一直隐瞒的身份可就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