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放心,我等一定尽心竭力。”说着,李敬之悄悄地推了我一下,于是我也跟着点了点头。
顾同知走后,我埋怨的推了一把李敬之,“现在可怎么办?三天,你有把握吗?”
他也无奈的笑了,“不管有没有把握,事都得干,谁叫这就是咱做锦衣卫的命呢。”
他说得没错,我也跟着叹了口气。
后来的下午,我将案件的前后理了个清楚,原来这薛侃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言官,平日里上上折子也没啥事,奈何他这次不知抽的哪门子风,竟公然议论起了立嗣之事,但是嘉靖皇帝才二十出头,哪儿来的儿子可立,于是这位不怕死的家伙在质疑了陛下的人道问题后又连带把一干宗族蕃王都拉下了水,誓要让皇上从中择一。
结果他成功惹毛了皇帝陛下!并且皇帝陛下将这封折子进行了无限扩大,并定义为一场有预谋的,妄图颠覆大明根基的肇事团队。
终于,在傍晚夕阳快落山的时候,我和李敬之还是决定去看望一下这位不怕死的仁兄。
锦衣卫镇抚司素有南北之分,这南镇抚司也就是我平日里常呆的地方,主要工作是法纪军规,案卷整理,内部人员调动,顺带包揽京城里三圈外三圈的阿猫阿狗小破事,至于这北镇抚司,可就远近闻名了,嗯,与其说远近闻名,倒不如说臭名昭著来得更好。
只因为这北镇抚司下所管辖的便是,赫赫有名的诏狱!
“打开。”旁边微弱的烛光映着斑驳生锈的铁锁,一股发霉的味道在不见尽头的甬道内弥漫,而这样潮湿黝黑的甬道却遍布了整个北镇抚司的地下层,一间间,一格格,没有窗户,没有生气,此时此刻,连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居然都能成为这里唯一美妙的声音。
“你就是薛侃?”
地上坐着的人开始慢慢抬起浑浊的眼睛,蓬乱的头发散在两边,他的脸颊淤青,嘴角有血,就连身上的衣服也都已经染上了血痕。
我对这一切并不感到奇怪,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早已经对锦衣卫有了一个大致了解,何况进了诏狱,不管有罪没罪都是先打一顿,若是碰上服软的还能好些,若是个别倔强的可就有苦头吃了。
如今从这薛侃的处境来看,不用说,自然是后一种。
“看来他很顽固。”
“言官嘛,都是一张嘴,硬得很。”李敬之说道。
看他这可怜的模样,我突然都有些同情了,我蹲下身,尽量显得语气平和:“薛大人,你老实和我说了,这封折子,到底是谁教唆的你。早些说了,省得受皮肉之苦啊。”
他看着我,嘴唇开合了两下,然后声音微弱的说道:“臣……一心为主……誓死尽忠,苍天可见……”
敬之冷哼了一声,没有很好的耐性,“来人。”
“大人。”
“把他给我绑上去!”
于是,两个狱卒左右各一,架着薛侃绑到了刑具上。
我知道敬之接下来想做什么,我也知道这是锦衣卫惯有的手段,但是,看着薛侃的模样,我还是产生了一丝怜悯:“等等,他已经这幅模样了,你还要再用刑吗?”
李敬之轻笑了一声,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的样子:“他不开口就证明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像这种硬骨头的,多上几次刑他自然就服软了。”说着,他将一块钳板放进了滚烫的火炉里左右旋转的烧着。
“可是,万一把他打死了呢?”
他突然笑了,“阿炳你多虑了,在诏狱里还从来没有打死的人,只有半死不活的人。”他将那块烧红的铁板举起,吹了口气。
牢房里幽暗的光线突然衬得他那张本该稚嫩的娃娃脸有些可怕。
“可是,可……”我仍然不死心,他却举着铁板过来了,“阿炳,你还在犹豫什么,快让开,赶紧动了刑让他开口,你我也好回去交差。”
我没有办法,侧了身转过去,努力使自己不去看这残酷的一幕,然后“啊!”的一声凄厉尖叫,贯穿了我的耳膜,伴随着的还有一股焦灼的味道与滋滋的烙印声。
我努力捂住了耳朵和鼻子,使自己不去想身后的情形,可是,薛侃在背后那一声声的惨叫都时刻砰击着我的心脏和大脑。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敬之停下了,我转过身去,之见薛侃早已晕厥过去,胸前的肉一片焦灼让我生出了一种反胃的恶心。
“拿水来,把他泼醒。”
“你难道还要给他用刑吗?”我不敢相信薛侃已经这个样子了,李敬之居然还要继续。
“这点算什么,诏狱的手段多了去,话说阿炳,倒是你最近怎么了,优柔寡断,婆婆妈妈,像变了个人似的,过去你可不是这样的。”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哪有人一尘不变。”我不知道过去的陆炳是怎么样的,但现在的我确实难以再看下去了,“敬之,这薛侃今天已经被你折磨得够了,我看就先这样吧,审讯的事情明天再继续。”
“结束?阿炳,你没事吧?今天还没怎么着呢,你就说结束,我们可只有三天时间呀。”
“我知道三天,可是,你看你今天把他弄成这样,他也没认罪开口,倒不如我们明天想点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李敬之叉着腰自嘲的笑了,“我们就三天时间,你准备找什么办法?是想拿了王爷还是捅了内阁?现在我们连区区一个薛侃都搞不定,更别提其他方法了。”
“也许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薛侃本就没有什么同党,他是——”
“哈,所以你在质疑圣上?”敬之反问道。
我一时哑然,说不出话来。然后,他看着我的眼睛,这刻严肃又坚定:“阿炳,我不管你这段时间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但你一定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与职责。我们是锦衣卫!我们只听命于皇上,上头下了什么令,我们就得做什么事,今天不管这薛侃是死是活,有没有同党,既然是圣上的意思,我们就得办,纵然是掘地三尺,也得给他挖出个同党来,否则下回这里头呆着的就是你我兄弟二人了,你明不明白!”
李敬之说得没有错,这场案件从一开始最主要的就不是薛侃有没有同党,而是所谓的圣意,上面希望他有,他就得有。而所谓的三天时间,不过是用来逼迫一个人认下莫须有罪名的过程罢了。所以,即使我和敬之都知道也许薛侃是无辜的,但我们谁都帮不了他。
月上梢头的时候,我从北镇抚司的衙门里出来了,虽然后来敬之因为我的原因,没有再为难薛侃,但在诏狱的那一幕幕回想起来,至今还是令我心惊肉跳。
我屏退了府上来接的轿子,一个人走在路上,街上开始亮起莹莹灯火,我穿梭在其中回想起来到明朝的这些日子,又突然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明明前世还是个老实巴交的女学生,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臭名昭著的锦衣卫。若还能再死一回,我定然要掀了酆都城的天子殿,然后再掐着崔判官的脖子大声质问他给我安排的什么狗屁命格。
然而这一切,也只能是在梦里想想,来到这里以后,从未让我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的慢。我就这样边想边走,竟不知不觉走了相反的路,等到一抬头时才发现又回到了紫禁城下。
当值将军早就合上了宫门,然而那门外赫然站立的又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回女主(额,也可算男主)踩着小胖墩就往左顺门跑了,那么现在门外赫然而立的是谁呢???
第8章 饺子与酱瓜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早春季雪是没有了,但这饮嘛是要的。”我说,严公子请客自然是要的。
京城有三绝,春风阁的姑娘,碎月楼的茶,还有一坛六必居的老酱瓜。
碎月楼就在长安街的右侧,东临京城第一大娱乐会所春风阁,坐在二楼的靠窗位置一眼就能望尽对面那脂粉旖旎的风光。我想明朝的文人雅客还是很懂得享受的,因为坐在碎月楼里写写诗,没准就能写到春风阁去。
茶倌奉来了两杯泡好的茶,绿卷叶在清水里荡漾,一股茶的清香扑鼻,我用盖子轻扣边缘,吹了口气:“我以为严公子怎么着也要请我喝酒的,结果只是一杯茶。”
“常言道喝酒误事,陆大人每天在镇抚司里忙着审案,这扰人的酒自然是喝不得的,”他转而又一笑,“再说,这明前的碧螺春难道不比误事的酒来得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