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豫了一下,“你是指——白家也参与了当年粮商的勾结?”
她没有回答,低头凄凉一笑,拂去了书上的一片落叶继续道:“白家,刘家,我都不会忘。终于还是让我等来了机会,那是三个月前,张恩带着几名官员来此,也是招我唱的曲,但是隔着帘子我却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江浙徙京富户助银一事已经闹到了上面,其他不管,在苏州这里想要平息,就得有人来做这个替死鬼。于是,在得知上京要派人来的那天,张恩找到了我,我们做了交换,他派人杀了刘洪,嫁祸给白家,最后再将富户一事定罪为刁民滋事,顺理成章。而我,只要负责引你们上钩。”
她抬起头停顿了一会继续道:“只是没想到,那日我脱身后,阮大人会赶来,张恩原想以狎妓之事逼你们就范,却不想被知府捡了个便宜,顺带一起拖下了水,真是命呀。”
“你对刘家与白家的怨恨说到底都来自当年的事情,可是粮商勾结,此事必不简单,也许是受了谁的指示,你只报复了他们,却不曾想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她冷冷一笑,“当然,山西知府邵阳,承宣布振使张怀仁,我父亲年年上缴的税银比朝廷实际的更多,”这里头的原因,难道没人知道吗?”
承宣布振使在大明朝是正二品,封疆大吏的存在,我心里一惊,这牵扯的可不是小事呀。
“你既然想为父申冤,那么更应该将此事上奏朝廷,届时是非曲折自有定夺。”
她不相信的笑了,“若真有定论,多年前就该有了。”
“大人,您想知道的我已经说了,至于接下来,要拿要抓,我无话可说,咳咳!”她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捂嘴,咳得很厉害。
看着她此刻的模样我突然一时没了主意,怔了一会,最后很是伤感的叹了口气,“周家的女儿死了,活下来的是梅娘——我明白了。”
我从椅子上起身,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最后,那日万花楼纵火可也是你们的指示?”
“大人,不管是谁做的,没有人想真正的杀了您。”她也看着我的眼睛,很坚定的告诉我。
风吹着树上的叶子,发出沙拉沙拉的萧瑟声,我没有说话。
出门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迦南木樨香,然而看到梅娘站在庭院里那单薄的身影,有些话滑到嘴边还是不忍说出,我道了一句再见便离开了。
第25章 夜探监牢
傍晚的时候,我带着那包酸梅干回到了驿馆,然而就在进门的时候,突然脚底打滑,一个踉跄,梅子洒了一地,这时秦准飞快的过来扶住了我。
我拍拍胸口,还好还好,要不然,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在大门口摔下来,传出去可得笑死一片人了。
“秦准,待会让人把这青苔弄掉。”我低头扫了眼石阶上的罪魁祸首。
“是。”
我捡起掉落的梅子,一颗,两颗,一直延伸到了大门旁的石狮子后面,奇了怪,为什么这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片青苔?
我用手比划了一下,两三步的距离,一个该长着青苔的地方却没有青苔,除非这里有人来过?而且是经常!
我再顺势往上看去,一堵高高的墙。心里倏然一惊,现在是否可以理解为一直以来都有人在监视着我们,他躲在这里,然后翻过高墙,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尽在他的掌握?想到此,我不禁倒吸了口气。
可是这个人会是谁呢?我朝秦准看去,但直觉又告诉我不会是他。秦准虽然是阮道成的人,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吩咐的事情他从不逾越,更何况,他要监视无需翻墙入院,应该轻而易举。
那么会是谁呢?还有那日万花楼失火中,又是谁再帮我们?
“大人,都捡好了。”秦准将梅子包好递给我。
“那吴江知县张恩现在哪里?”我问道。
“据说阮大人参了他一本,如今牢里待审。”他瞟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我知道他的意思,阮道成不好直接拿了我,但要动张恩是轻而易举的,他想等着京城的文书下来与我一起查了。
“怎么了,大人?”
“没什么。”我沉吟了片刻,跨进门内。
自从上回一把杀猪刀赶跑刺客后,我就热衷于挖掘这具身体的潜能。
比如现下,寂静的夜晚,我换了一身黑衣翻过墙头,落地的一刹那,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我心里后悔,早知道陆炳的功夫这么好,我就多试试了,至少这次的江南之行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出了驿馆穿过街道,最后在苏州府的大牢前止步,我格外有意思的做了几个热身运动,然后脚尖一点,扫过墙头,轻轻松松的翻入了里头。
不料面前正走来两个狱卒,提着灯笼喝道,“是谁!”
我想撒丫子就跑,但转念一想,如今会了点武功,总不能把锦衣卫的面子就这么丢了。
于是我退后一步,顺手就抄起两块板砖藏在身后。那两个狱卒拔刀向前,带着一点试探,晦暗不明的夜色他俩走得格外小心。
“大人!”我朝远处突然喊道,他俩听了一回头,我立刻拿出身后板砖,左右手一起拍下。
只听一声闷哼,两个脑袋齐齐倒下。
我不无得意的拍拍手,看来没有严世蕃,我一个人也能搞定很多事情。
拿了钥匙,我一路寻找在最里头的一间牢房里找到了张恩,张恩隔着铁栏满是惊讶,“陆大人!”
“嘘!”我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你想惊动其他人吗?小声点。”
哪知张恩居然一撩袍子直接跪了下来:“陆大人,您救救下官吧。”
“要我救你也行,不过我问你什么,你要从实招来。”
“招,下官一定招,只要您能救下官一命。”
“好,那我问你,当日刘洪之死可是有人蓄意谋杀?”
他点头答道:“是,但下官也是受命他人,那个人要杀了刘洪,嫁祸给白家。”
“这人可是梅娘?”
“大人怎么会知道?”他很是诧异。
“我怎么知道你不用管,继续,你和她可是做了什么约定?”
他再次点头,“其实早些时候都指挥使司的陈寅陈大人就曾到过苏州巡视,徙京助银一直是个烂摊,一年收上来多少钱交上去多少钱早是笔糊涂账,本来这事没人去提也就罢了,但偏偏那会浙江出了苗头,于是连着江南一带全都议论纷纷,尤其商会里不知是谁弄出了个什么联名信,一时大家心里都不得安生。”
“这江浙的事情是迟早要起奏的,助银一事也是瞒不住的,所以,我们才设下了这个局,一则平息事情,二则赶你们回京。只是,没想到梅娘会让刘家与白家做了替死鬼。”他叹气摇头道。
“那你可知白二爷已经死了。”
他愣了下,半晌回过神来,“这……怎么可能。下官自被拿来这里后,就不曾出去过半步,更不要提此事。”
“听你的语气,似乎是觉得不可能?”我奇怪的看了眼他又继续问道:“这件事情的参与者还有谁?”
张恩突然一笑,笑容里带着讽刺与深不可测的意味,“大人,是指什么?是说这刘白两家的事情,还是助银一事?”
“有区别吗?”
“当然,前者涉及小,随时可以息事宁人,但后者可就事大了,若要深挖,不说我苏州府,就是上京也未能幸免。”
这个答案出乎我的意料,我顿时有些错愕:“你还知道什么,从实说来。”
“和你实话说了,陆大人,下官一个小小吴江知县人微言轻,就算真想中饱私囊,又能得几个子儿,可是,我这么忙前忙后是为什么?”他停顿了一下,拖着长长的声音道:“身不由己啊……”
“何意?”
“大人可曾想过我为何会去找梅娘?”
我没有回话,他笑笑,“大人既然猜到了梅娘,想必就该知道她是谁的人了——”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梅娘要的只是刘白二家的命,而阮昱成计算的却是整个徙京富户的案子。我垂下眼睫,想起她站在庭院里单薄又倔强的身影。
“你们在苏州做的这些上头知道吗?”
“下官的上头是阮大人,但阮大人的上头是谁,这就不是下官能管着的了,所以下官才奉劝大人一句,助银一事水有多深,您掂量着办,尤其是——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