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夜幕时分,外面守着的人来问他是否回家。他似乎有些醉了,稀里糊涂的说要留下了住一晚。
来人带着孩子规矩退下。
既然要留下来,就得去收拾一间房间,我起身刚想柜子拿被褥,就被拉着要再喝一杯。
苏大小姐明鉴,不是我要喝这么多,是大哥硬拉着我喝的。
再说,来着是客,总得尽尽地主之宜。
我记得你的叮嘱,喝着也不忘提前打开电视看天气预报,听听我们这边的,也听听你那儿的。
我不看着你,就总是担心你,看着天气预报,要是你那边的天气不错,我这心里的担心也就少一些。
可惜今天信号不是很好,电视上全是雪花点,我使劲拍了拍,电视上雪花跳了跳,这才显示出图像。
大哥见我折腾,大手一挥:“我明天叫人给你换台更好的。”
这人炫富还炫到我们家来了,这我可忍不了,搬出你苏大小姐的名号:“你得了吧,你也不看看我家那位的家世,就赵家这点底蕴,还好意思摆到我们苏家面前来显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进了苏家的门,我就是苏家的人了,我说的这话没毛病。
大哥这才反映过来,嘟嘟囔囔着什么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之类的。
算了,看他醉了,我也就不跟他计较。
这些天总是下雨,客房又不朝阳,打开房间就是一股霉味,总不能让人睡这样屋里,我就在我们房间加了张床。
说起来,这还是我们兄弟第一次睡同一个房间。老了老了,年轻时那些隔阂总算是能放下些。
收拾好出来,新闻联播正好开始,镜头扫到会议参与人员,刚好给你二哥一个特写。
大哥也是眼尖,喝醉了也能看见你二哥,回过头就说我不长进:“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道借着弟妹的势往上走走。”
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讽刺他:“你倒是能耐,这些年倒借着你那一二三四往上爬了不少。”
被我这一说,他又安静下来了,半晌憋出一句:“我是个没本事的。”
他那些一二三四都是当时赵老爷子在世时给他塞的,为的就是扩大家族势力。大哥本不想要,但家族危难,除了他没有人愿意接手,也就收了那些人,舍弃了他那段爱情。
亲情和爱情,做抉择的时候,想必大哥是痛苦的。
我知道我这话是戳他心窝了。
这么些年了,我们俩兄弟还是不能学会好好说话。
或许这是赵家人的祖传基因,大哥和赵老爷子也从来不好好说话。
晚上睡觉时,大哥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我问他,他就推说今天睡多了。
问了几次,都没个结果,我也没了睡意,又想起天气预报,怕晚上又会下雨,披着外衣去关窗,又去屋外把兰花搬进来。
大哥穿着鞋跟着我后面,他似乎酒醒了些,帮着我搬了几盆花。
他问我:“什么时候喜欢种花了?”两兄弟虽然也不经常见面,但他也知晓我的性格和喜好。
我有心想要炫耀,就告诉他说:“这是你弟妹的。几朵花而已,大老远的也放心不下,三天两头的写信过来叫好好看着。其实还不就是借着花的由头想给我写信。”
看大哥当时的神色,我估摸着他是被我恶心到了,因为他下一句就没忍住笑着揭穿我:“要是没记错,当时可是你先追弟妹的。”
的确是我先追的你,可是你要是对我不上心,对我不感兴趣,我能把你娶回家吗?虽然我心里这么想着,可也倒也没反驳他。
扯了话题,让他出两口气,笑两句,这些年他心里憋着的苦也就有了出口。
我也是遇着了你,这些年倒也是慢慢学会理解和原谅了。
有了这一次出,他再回去睡觉,没一会就睡着了,睡得也踏实,就是呼噜声大了些,吓得连续来闹了好几个晚上的老鼠都没敢来。
想不到大哥的鼾声还有这样的妙用,倒是很想留他再住几天了。
可惜他的事情多,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得忙里忙外。
四点多一点的样子,我听见外面汽车发动的声音,就知道他离开了。
他走的也是急,都没有好好告别。两个六七十的人了,也不知道这次见面是不是最后一次见面。
不过老了不怕谈生死,大哥走之前留了张字条,跟我说,他死了要和我们埋在一起,说是一家人,在一起总归是热闹些。
他的字这些年厚重了不少,可纸上这字,却多了几分恣意。
我没敢替你答应,这事得等你回来商量。
苏小姐的赵先生
农历六月二号写于可辞院
第69章 第六个故事
亲爱的赵先生:
昨天又有一个女孩跟我说她不能再来学校上课了。她妈妈刚刚生了一个弟弟,正在坐月子,奶奶忙着照顾弟弟,她得回家帮忙做饭、割猪草和锄地。
还不到一个月半月时间,这已经是第五个女孩退学了。
退学的理由五花八门,学校里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孩子,今年才十二岁,她退学的理由是因为她要准备出嫁,她父母不准她再见陌生男子,叫她回家准备嫁妆。
班上本就三十二个孩子,九位女孩,剩下的全是男孩,她们现在这样一走,班里剩下的女孩子们都有些动摇,最近上课时候频频走神。
我想起那些村民们送我的蔬果,他们眼神里有对知识的尊重和渴望,却又忍不住想起现实中他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早的找个人嫁了”、“你看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赚的还不如隔壁杀猪的”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语。
矛盾却真实。
读书本就是一件很难看见成效的事情,一年一年的熬着,不像是种水稻,从春到秋,总是有些收获,我充分理解他们对于读书这件事情的现实考量。但知识本身的力量却是有力量的,它不应该被轻视,被这样傲慢调侃。
这些年和同伴都在往山村里跑,这样的事情见了不少,我以为我能够释然,却在晚上罕见失眠了。
那晚没有月光,我沿着院子走了一圈又一圈,期间还被跳出来的青蛙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自己在惆怅些什么,但心就是安定不下来。
直到清晨,我收到了你的信,浮在半空中大半夜的心瞬间落了地。
我想了许久,还真没想起那送信的,叫贺力的学生的模样。
不过这样也很好,本就是师生缘分一场,在当时的缘分里,我也给予过善意,也就够了,就像是现在对这些孩子们也一样。
她们有着各自的人生,我也有着我的人生,当我们人生相遇交叠,我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这就够了。
毕竟说到底,教书这件事情,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大哥说起生死之事随意,但我们作为弟弟和弟妹却不能当真,不能直言长兄生死,只愿他们都是长长久久才好。
兄弟之间难免有矛盾,偶尔左脚也会给右脚使绊子,却也是有着一起前行长大的情分,各自都陪伴过各自的时光。你能够记起那些陪伴和温暖,学着去理解,起码以后心里畅快些,是件好事。
听说家里来了窝老鼠亲戚,你也别被吓到了,等我回来收拾它们。
睡觉时关紧门窗,别让它们跑到衣柜里把那些棉被衣裳咬坏了,尤其是我的嫁衣,这以后是要留给宝贝孙女的,你可得仔细看好。
说起嫁衣,我就想起你来我们家娶亲,单枪匹马的,倒不像是娶新娘子,倒像是土匪抢亲。
不过可不是抢亲吗?我家哥哥弟弟们那样多,都舍不得我嫁给你,全拦在门口给你出难题。
听父亲回忆,他说你那天眼看着就要输了,错过吉时,谁知道你还留了后手,请了个变戏法的,直接来了个大变活人。这一出出乎意料,也就让你顺利进了门。
要我说,当初就应该穿婚纱西服办西式婚礼,你偏不听,要是西式的,那还需要这样折腾?
不过经此一事,父亲倒是对你有了一些新的看法,他评价说你有些他年轻时候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倒也是不那样反对我们的婚姻。
家人不赞同,也不看好我们的婚姻这件事,你也清楚。
你逢年过节上门拜访也好,平日里来走动也好,大哥笑都不笑一下,父亲和二哥从来没个好脸色,他们是至情至信的人,有什么话都是直接说出来,你估计没少挨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