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得清楚,她右手边的四夫人裙衣上那栩栩如生的鸟眼,是用碎钻缝制。
而她左手边的五夫人,她肩上别出心裁的一摸幽蓝,是用翠鸟的羽点缀。
李娟雅苦笑一下。
没想到,她倒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小家碧玉了。
过了会儿,二太太也落座了。
二太太身着明黄色的大襟长袖旗袍,裙身无花无叶,只有一白毛青眼、威风堂堂的老虎。
她丹凤眼抹醉红的胭脂,头戴十二金钗,颈佩白玉,整个人气势极足,又落落大方。
似乎是察觉到李娟雅呆愣的视线,二太太朝李娟雅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
李娟雅却是被二夫人这看似不经意的一眼,给看了个激灵。
先前吃茶水,李娟雅没敢细看,这回儿打了个照面过后,李娟雅才在心中暗叹这二夫人好生英气。
如今这座位上也就傅芝钟、六太太和大夫人未到了。
李娟雅又扫视一圈圆桌,不禁在想道,这傅爷果真是好福气,什么样的人儿在他的府上没有?
环肥燕瘦不说,每一个姨太又是美得迥乎不同。
并且还有一个身为男子的六姨太。
思及此,李娟雅想起自己如今也算是这傅爷府中的人了,她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果真是乱世枭雄当道。
就在李娟雅胡思乱想,想些有的没的时,一名仆役突然高声喊道,“先生到——”
一桌子姨太太瞬时起身。
四夫人看李娟雅还在发呆,赶忙一把拉起了她。
“傅爷——”
满屋子的人同时行礼。
李娟雅反应了过来,她感激地朝四夫人投去一个眼神。
而后她便听到一个很低很淡漠的男声,“起,坐下。”
李娟雅心里一颤,没错了,这就是傅爷。
按着规矩行了礼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桌前的傅爷,她的老爷。
这一看,她便又怔住了。
她竟不知道——这傅爷原来生得如此俊美。
身高体壮暂且不说,这傅爷的相貌端的是一副无情脸,只见他剑眉飞扬,似刀似剑,眉下一双瑞凤眼半阖,似有千般筹算在酝酿,叫人看不清,薄唇冷淡,其中不见笑意。
尽管是张无情脸,可是却偏生叫李娟雅看红了耳朵。
也无人告诉她,这傅爷居然是这般惹眼,哪怕是三十有七,都俊朗得让人不敢直视。
而李娟雅都小女儿羞涩还没持续多久,她便又感受到一股冰冷的视线。
李娟雅下意识抬起头,却和傅爷身边裹着白色狐狸绒,身型纤细的刘蝉对个正着。
李娟雅这才发现,原来刘蝉是随着傅爷一块进来的。
他们二人亲密无间。
刘蝉半搂着傅爷的手臂,而傅爷则是执着他的腰。
刘蝉不像二太太,头戴金钗,也不像五太太,肩衔翠羽,他就高高束着头发,脖上戴了一块儿玉牌。
可这并不代表,他就寒酸了。
恰恰相反,他身上裹着的那条覆着全身,又尽显曼妙的白狐狸绒,才是真正地名贵。
这种狐狸绒,李娟雅知道,这绒说是猎的寒天极地的白狐狸,极其难寻。
她的太祖母就有一条如此的围巾,她老人家都宝贝得不得了。一定要到冬天拜祖才拿出来。
却没想到,这刘蝉有一身。
李娟雅连忙露出一个笑来,而后埋下头。
她是看出来了,这刘蝉,就是傅府上最不能招惹的人。
刘蝉原先还因着来了个七夫人,自己不能挨着傅爷坐了而有些许不悦。
一路上,他在心里都盘算着,怎么把李娟雅赶到别的位置上去。
而到了圆桌,他才瞧见,李娟雅已然坐到了四夫人和五夫人之间。
刘蝉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四夫人含笑地偷偷朝他眨眨眼睛。
刘蝉也对她露出了笑。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自己搁在李娟雅身上的视线,嘴角的笑意明显。
傅芝钟对身边刘蝉的心情变化一清二楚。
他看了一眼方才刘蝉盯着的李娟雅,发现她正坐在沈氏的边上,似和沈氏相谈甚欢。
“傅爷,七太太都坐那边儿了,我陪着傅爷坐可好?”刘蝉故意问道。
他声音不大不小,圆桌上的人恰好都能听见。
原先还有私语的大厅,霎时间都安静了下去。连盛着热毛巾上来的小丫鬟都放轻了步子,唯恐发出一点声响。
李娟雅听到刘蝉唤她,心里紧张了半晌。
她感觉傅芝钟的目光正漫不经心地掠过她。
这不经心的一眼,明明没甚么情绪,可却让李娟雅觉得自己里里外外,心底里那点小心思全被看透了。
到底是只手遮天的人物,李娟雅不由地冒出层冷汗。
“可。”不过两三秒,傅芝钟应允道。
刘蝉脸上的笑意回春,他声音馨甜,“谢谢傅爷。”
不知怎的,李娟雅感觉自己和周围一圈人都松了一口气。
第5章 羊肉锅(五)
五.
今年立冬宴上,照旧没有大夫人的影子。
刘蝉的视线滑过傅芝钟右手边空着的位置,在心里面翻了个白眼。
夫人太太里面,他最是看不惯的就是大夫人。
这看不惯中,又有多少千丝万缕各异的情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圆桌上用餐,诸位姨太太都静悄悄的,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能听见丫鬟用食具给主子夹菜添汤的声音。
如此的吃饭氛围,哪怕人再多,菜再精致美味,也会让人感到压抑。
李娟雅僵直了腰板,嘴里羊肉确实醇香,还有股奶味儿。可是李娟雅心中忐忑,无暇去回味这道美菜。
她从碗里抬起头,小心地觊觎桌上的人。
出乎李娟雅所想的是,这桌上其余的太太神情皆怡然自得,虽无人说话,可每个太太面上的放松却不作伪。
她敛起目光,又谨慎地瞟向上座。
上座自然是只有傅芝钟与他左手边的刘蝉。
刘蝉和傅芝钟挨得极近,他们之间没一个丫鬟,只有旁边候着一个丫鬟与他们布菜。
忽然,李娟雅看见刘蝉朝傅芝钟微微启唇,什么低语了几句什么。
傅芝钟沉眼,看了刘蝉一眼,然后回了句话。
接着,李娟雅就瞧见刘蝉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
这还是李娟雅第一次看见六夫人刘蝉笑,一时她竟看呆了。
她竟是从来都不知晓,原来一个男人笑起来也能这般好看。
只见刘蝉舒展开眉毛,不知是他抹了妆,还是天生肤白如此,李娟雅总觉得刘蝉的眼尾眉梢,带有一抹嫣红。
他笑起来,本就暗藏秋水的柳叶眼向上翘起,跟个勾人的钩子似的,让人感觉有一种奇异又温软的骚气冒出。
而他那张弯弯的桃心唇下隐隐露出白牙,唇边得梨涡乍现,脸上挂着的却是纯粹的愉悦。
一点儿也不似上次吃茶,他呛五夫人的刻薄模样。
刘蝉一笑,他整张脸都明亮起来。
原先李娟雅觉得刘蝉美则美,可美得太凶,多少带有些男人气。
可如今他笑开了,李娟雅才发现,原来人是可以美得这般朦胧,似男似女,似妖似仙。
也不知座上的六夫人与傅爷在谈些什么。
李娟雅抿下勺里的浓汤,暗暗心想。
还被李娟雅疑惑在聊什么的刘蝉和傅芝钟,其实也没说什么大事。
不过是刘蝉与傅芝钟抱怨,说冬日来了,刘菊方越发懒了,一天到晚吃五六顿,吃了便睡——都已经沉得抱不动了。
傅芝钟瞥了他一眼,他是知道冬天刘蝉把刘菊方当作暖手炉的。
傅芝钟回道,那便让它做坐垫。
刘菊方喜欢把自己团成一块饼,傅芝钟大概想了一下,刘蝉坐上去应该很厚实。
刘蝉握着傅芝钟桌下的手,摇了摇。
那它还不得被我压得惊叫唤?他说。
而傅芝钟却答,你甚轻,如何重?
刘蝉闻言,瞬间笑了。
时下都以匀称苗条为美,刘蝉听傅爷说自己瘦,心中欢喜不已。
傅芝钟看刘蝉笑得高兴,连碗中菜都忘了吃,便使起筷子,夹他碗里的炙羊肉片喂到刘蝉的嘴边。
刘蝉嘻笑着俯身吃下,口在嚼食时不可言语,他就噙着笑意望着傅爷笑。
傅芝钟睨了刘蝉一眼道,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