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刘蝉执念于情爱二字,只是心性懵懂,以为世间情爱需得两人相对相立相匹,因此格外在意自己是否表现得太过童稚,令傅芝钟将自己当作小孩。
如今的刘蝉也执念于情爱二字,不过他已经清楚他与傅芝钟究竟是如何的情爱。
傅芝钟于刘蝉而言,是他的父、他的兄、他的夫。而刘蝉于傅芝钟来说——无所谓
——只要傅芝钟在意他就好。
“我询你的心愿——”傅芝钟又说,“是我希望你能开心。”
“这一两年,我事务多,总是匆忙。你懂事、听话,忧心扰我,总是安静。”他看着刘蝉,很认真地与刘蝉说,“你身子自那次便弱了,性子也沉了下去,不喜出门也不爱社交,总是在府里草草一日。”
“小蝉,你虽不与我说,可我知道你心里藏了事。有时见你,总是郁郁,我并非能人,生性也无趣,不知如何能叫你开心起来。”傅芝钟说。
刘蝉凝视着傅芝钟,他的眼睛剔透,“那傅爷带我归乡,赠我如意,除去那些暗示——都是希望我开心吗?”
傅芝钟颔首。
“我本意是如此。”傅芝钟说。
他默了默,“我本意是希望你开心。”
但是最后,傅芝钟还是没有克制住。
他悄悄地多了个目的,他想引导刘蝉发现不对。但是这样的目的,其实直到傅芝钟将玉如意拿出以前,他都是没有的。
他的本意是希望刘蝉开心的。
刘蝉骤而笑起来,现下他终于懂了。
有些东西,或许不能说刘蝉不懂,他敏锐异常,又有什么不懂的?只能说他不敢去揣测,也不敢去懂。
刘蝉的眼中,蓦然结出一层水雾,“傅爷,我甚愚,连一个字都要认七八遍才记住。这些时日,我以为是傅爷对我好,是想弥补我、补偿我,就好像那些人要去砍头前,总能大吃一顿一样——我总是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被定论成为一个将死之人。”
“我惶惶,每当傅爷问我心愿如何,如同是在问我还有何夙愿。仿若我说出口了,下一刻,我变要上路了一样。”刘蝉说。
傅芝钟停下轻抚刘蝉长发的动作。
他拿起一旁干净的手帕,对折为方形,轻点刘蝉的脸颊上,拭去他流出的泪。
“我是想你开心的。”傅芝钟用另外一只手,抬起刘蝉的下巴,好把他的泪擦干净。
“可是每一次我总是叫你哭。”傅芝钟说。
刘蝉在泪眼朦胧中去看傅芝钟,傅芝钟微微敛目,他的目光依旧是如水墨高山一般广远。
点在刘蝉面上的手帕很柔软。
傅芝钟控制住了力气,刘蝉能感受到自己的泪珠被傅芝钟一个接着一个,小心又郑重地擦干净。
“我总叫你哭。”傅芝钟又说了一次。
这次他的声音很轻,也很缓,悠悠的,仿佛伴随着一声叹息。
刘蝉的鼻子又涩又酸。
他想控制自己不再流泪,但怎么都控制不了。
第45章 心愿(二)
四十五.
夜里,刘蝉和傅芝钟睡在被窝里时,刘蝉突然说他有了心愿。
傅芝钟便问刘蝉是什么。
“傅爷与我跳一次舞吧。”刘蝉说,他抓着傅芝钟的大手玩,声音绻绻暧暧。
他说完打了个哈欠,刚刚来回折腾里几次,刘蝉也有些累。
傅芝钟有些瞥向刘蝉,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刘蝉讲这样的心愿。
“为何是跳舞?”傅芝钟问。
刘蝉抬眼凝了傅芝钟一瞬,又与傅芝钟强调,“是交际舞,傅爷,交际舞啦。”
傅芝钟嗯了声,顺着他的话,“好,交际舞。那为何突然想跳交际舞?”
刘蝉转了转眼睛,黑白分明的眼里灵动万分。
他攀过来些,高高兴兴地把自己往傅芝钟的怀里趴。
傅芝钟身上还带着沐浴过热水的腾腾热气,刘蝉没趴多久,小脸就带上血色,红了起来。
“我也是一时兴起,突然想到的,”刘蝉说。
“傅爷可还记得,我头一两年来府里,府里多社交?我身为男子,常不出席府里的晚会舞会。”刘蝉笑着问。
他述这些话时,言语间无丝毫耿耿,反倒颇有些怀念。
彼时傅芝钟尚且还要社交一二,傅府大厅不像如今一样安静,而总是富丽堂皇,点者水晶灯,铺着丝绒地毯,男男女女西装长裙,在觥筹交粗间语笑宴宴。
这样的宴席上,傅芝钟做东,就算再偏爱刘蝉,刘蝉仍是个男性。带到其它场合还好,但带到需要男女共舞的宴席上,未免太过奇怪。
因此,惯常出席的依旧是大夫人沈璐。
“我那时懵懂,没见过这样热闹的庭宴,心里充满着好奇,就瞒着秋狸偷偷来大厅这儿摸。”刘蝉说着笑起,他扒拉傅芝钟的大手,“当然,我也想看傅爷在做什么。”
傅芝钟静静听着,任由刘蝉揩自己的手心。
他微微垂下眼去瞧,刘蝉的白手完全置在他的掌心里。
如果傅芝钟愿意,他合上五指,就能把刘蝉的白手给紧紧地包裹。
刘蝉的手指正在缓慢而细腻地,描摹傅芝钟左手掌心的纹路,一根接着一根,颇有乐此不疲的态势。
傅芝钟手心的纹路深刻,刘蝉柔软的指腹碾过时,有些痒痒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刘蝉自己身子底子不太好,手心纹理浅,才这般爱触傅芝钟的。
“我怕遭人发现,扰哩傅爷,就绕到大厅外边的落地窗。”刘蝉继续,“我运气好,落地窗的窗帘半开,我既能掩住自己,又可朝里边窥去。”
“我伸头一探,恰好就瞅到傅爷正与沈璐跳舞。”刘蝉含笑望了傅芝钟一眼,神采从他的眼中飞出,“傅爷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锃亮的皮鞋,头发向后束着,在灯光下面,好生潇洒帅气,我一见着就挪不开眼了!”
他说,“我站在原地,看着傅爷走舞步,动作利落干净,看得入神痴迷了——直到秋狸来寻我了,我才回过神。”
“如此想来,时至至今,都未与傅爷共舞一次,实乃大憾也。”刘蝉道。
傅芝钟注视着刘蝉那双上弯的柳叶眼,没急着回复。
他感觉手心里刘蝉的手有些冷了,便先握着刘蝉的手,放进被窝中暖暖。
“我明了了。”半晌,傅芝钟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他的表情分外郑重。
刘蝉观见傅芝钟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不明所以。
他歪歪头,“明了甚了,傅爷?”
傅芝钟敛目道,“此番休沐结束,我将会宴请南国的上宾,于傅府举一场晚会。”
“到时,携你出席,我们二人共舞一次,可好?”傅芝钟问刘蝉。
他径直地与刘蝉相望,狭长的眼里全是认真。
刘蝉闻言,顿时哭笑不得。
“傅爷误会了!误会了!”他嗔笑着握着拳头捶了傅芝钟一拳,“傅爷——你我二人皆为男子,在这些旁人外人面前共舞,岂不是叫人笑话了吗!那可得多羞人的!”
可傅芝钟依旧很认真。
他听了刘蝉的话,沉吟片刻,便回答,“无碍,南国无人敢笑。”
刘蝉与傅芝钟相视,他心中知晓,事实确实如傅芝钟说的那样。
的确,南国上下无人敢笑傅芝钟、敢笑傅府、敢笑刘蝉,至少明面上是无人胆敢。
傅芝钟与刘蝉对视,他的面目严肃,双目沉沉,神情是刘蝉熟悉的那副深沉广远——他似乎已经在思考举办这样一场舞会的具体事宜了。
“那我也不要!”刘蝉赶紧打断傅芝钟的思路,
他拍拍傅芝钟另外一只,搂着自己腰际的手臂,笑说,“我可不想在那些外人面前跳舞。”
“我就想傅爷与我单独跳一次!”刘蝉嘟囔着。
刘蝉见傅芝钟略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他伸出食指与中指,向傅芝钟强调,“就我和傅爷二人,就二人!”
刘蝉在傅芝钟面前晃了晃自己的两根手指头,“不要有旁人有外人在——我就想和傅爷独舞。”
傅芝钟则是有些迷惘地盯着刘蝉的两根手指看。
他以为刘蝉是想与他出席一次舞会宴席,才婉言‘想与傅爷共舞’,却没想到,刘蝉是真的只是想和他跳一次舞。
只有他们两个人。
傅芝钟低下头,望进刘蝉亮晶晶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