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有。
这一切不过是崔娄秀一事大意说漏了嘴。
崔娄秀一脸灰败,紧紧攥着五指,阴鸷的眼睛像毒蛇一样死盯着谢行俭。
谢行俭双手环胸,看着崔娄秀,一字一顿道:“大人亲口说海盗上岸掠夺一年只有两到三次,据下官所知,南疆海盗人数并不多……那么一点人值得大人斥巨资打压?”
“南疆军营就是个吞噬钱财的无底洞,一年耗资上百万两是绝无仅有的事,崔大人,对于此事,您作何交代?”
“他能给什么交代!”
“大人,你不能进去……”
谢行俭闻声往门口看,来人是徐大人。
崔娄秀冷下脸,不知是计较早上徐尧律让他吃闭门羹,还是厌恶徐尧律擅闯巡抚衙门的书房。
徐尧律进屋后咄咄逼人的注视着崔娄秀,崔娄秀亦不甘示弱。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隔空对峙,空气中火.药味十足。
谢行俭目中闪过精光,谈笑自若的上前问安:“大人不是游赏江南风光去了吗?怎么来衙门了?”
徐尧律甩开一直拦着不让他进门的小厮,伸手让谢行俭将民政账册给他看。
谢行俭很有默契的翻开常平仓救济那几页。
徐尧律办事风格和谢行俭的温水煮青蛙截然不同,只见徐尧律一目十行的看完,紧接着怒甩账册。
随后恶狠狠的冲崔娄秀嚷嚷:“江南物产丰富,底蕴深厚,即便是遭洪灾、蝗灾亦或是瘟疫,也用不着衙门隔三差五布施,崔兄,开常平仓有些多此一举吧?”
谢行俭不是没注意到这点,他怀疑崔娄秀假借布施,已经悄悄的将常平仓储存充盈的粮食转移到别地去了。
至于去哪,以他第六感估计,应该在南疆。
谢行俭能想到这点,徐尧律当然也能,但娄娄秀就是一口咬定常平仓的粮食都施发给灾民了。
“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外边的老百姓。”
崔娄秀一副委屈的模样,气急败坏的喊冤:“如今这世道,做好事竟然还被怀疑私藏官家的粮食。简直诛心!本官那几日为了照顾灾民,起早贪黑的命人煮粥,便是……”
崔娄秀还想言辞慷慨、声泪俱下的往下说,却被徐尧律一把打断。
“照你这么说,江南府一遇上灾害,只能靠官家救济,民间老百姓都没存粮?”徐尧律一针见血的质问。
崔娄秀张大嘴巴,喉咙里像沉了铅块一样说不出话来。
谢行俭努力的绷住笑容,他本以为他之前怼崔娄秀已经到了直白顶峰,没想到徐大人比他还果敢!
话说两人还是好友呢,徐大人赤.果.果的怀疑朋友,就不担心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崔娄秀已经无话可说,不管是谢行俭困惑的南疆军需问题,还是徐尧律疑心的常平仓存粮之事……
书房的气氛突然静默下来。
江南十月下旬的气候格外干冷,徐尧律冲进来没有关好屋门,此刻寒风呼呼的往屋子里吹,配上室内严肃静谧的氛围,谢行俭只觉的他整个都不好了。
冷先撇一边去,关键是徐、崔两人好端端的开始冷战是怎么回事?
对,没错,从崔娄秀打算以沉默来拒绝回答他和徐大人提出的质疑后,徐大人一双深邃黑眸沉静如波澜不惊的潭水,就这样直挺挺的堵在崔娄秀面前。
站在一旁的他莫名替崔娄秀尴尬。
偌大的屋子,一个大男人将你逼近角落,也不说话,就拿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你,试问谁能做到心如止水?
他反正是做不到,崔娄秀便是脸皮厚比城墙也被徐尧律这种无声的眼神逼问给吓破了胆。
崔娄秀心里翻江倒海的涌动,看向谢行俭和徐尧律的眼神有些不定,此时被两人盯着有些无地自容,只见崔娄秀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常平仓的粮食……”
谢行俭侧耳凝神,然而崔娄秀才吐几个字,就听徐尧律沉声道:“崔兄想好了再说,你我相识多年,你骗我属实没意思。”
“谢行俭拿着皇令来江南,他既对南疆事宜心有存疑,就会替皇上一查到底,他可不像之前那些胆怯怕事的监察使会帮你隐瞒。若无意外,不出几日,有关南疆军需账册的不妥消息就会传到京城,到时崔兄头顶的乌纱帽还能保住吗?”
崔娄秀猛地看向谢行俭,他一直把谢行俭不当回事,没想到留在他身边最大的隐患竟不是都察院的人,而是面前这个小小的翰林侍读。
谢行俭有些傻眼徐大人的话,不过很快他就收起诧异,冲崔娄秀皮笑肉不笑的龇个牙示威。
南疆军饷开支浩大这件事还有待考察,崔娄秀这边如果一直没有突破口,那他绝不会轻易千里传书给敬元帝,毕竟事关南疆边防,倘若消息有误,到时候掉脑袋的是他。
但现在他不担心掉脑袋的下场,因为前方有徐大人替他担着。
徐大人是朝中大臣公认办事严谨的人,徐大人肯定不会满嘴跑火车。
然而,在之后寒冬腊月的返京路上,两人盘膝闲聊时,徐尧律一时不注意说漏了嘴。
到那一刻谢行俭才知道,徐尧律今天威胁崔娄秀的话全是在胡编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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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一更】
崔娄秀指甲嵌入了掌心,耷拉着脑袋, 嘴角下压, 闪烁其词道:“江南府人口庞大, 开销大点有什么奇怪的……”
“崔兄!”徐尧律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
声音大的令谢行俭为之一振, 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徐大人在人前发火。
徐尧律语音轻颤,话里带着逼问的锋芒:“江南府已经不堪到要寡妇援助南疆吗?”
此话一出,崔娄秀喉咙一紧。
谢行俭忍不住叫好, 孤女巷的事由徐大人说出来,崔娄秀就不敢再打马虎眼, 毕竟都察院的人一旦牵涉进来,崔娄秀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包不住孤女巷里的肮脏。
“崔大人——”
谢行俭拉回崔娄秀的注意力, 语气寡淡:“寡妇给南疆将士织布做衣的事, 这种借口您拿来骗骗老百姓便罢了, 唬弄下官和徐大人未免有些过分。”
“风调雨顺年间, 海盗顶多只来三四回,除了这期间,剩下的日子里,南疆的将士都闲着无事干,根本就不需要花费高昂的军饷,既然如此, 那银子呢!余下的银子去哪了?”
谢行俭的声音又狠又冷的砸过来,看向崔娄秀的目光讳莫如深,就差直言不讳的说这些银子去了崔娄秀的腰包。
徐尧律紧锁深眉, 斜睨着崔娄秀,似乎在等崔娄秀一个解释。
崔娄秀听完谢行俭的话后,瞳孔骤然一缩,按往常,崔娄秀脑子里有无数条借口可以将此事遮掩过去,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崔娄秀愣是脑袋一片空白。
崔娄秀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失措,面颊阴沉,脸色十分难看。
书房里的气压骤然阴森,见崔娄秀保持缄默,谢行俭和徐尧律的面上渐渐覆上厚厚的寒霜。
就在他们以为崔娄秀无动于衷准备抵死不承认时,崔娄秀突然放声狞笑起来。
“本官在江南十几年,敢说对江南府的老百姓问心无愧!”
说着,崔娄秀气焰嚣张的锁定谢行俭:“江南府今年流年不利,老百姓的农事几乎都白干,本官倘若不开常平仓补给他们,他们肯定会将官衙闹翻天,三天两头的布施确有其事,谢大人若还不信可以去外边打听,问问老百姓有没有喝上官府的白粥!”
谢行俭满眼促狭:“崔大人顶着皇上那边的压力开官家粮食救济,实属有善心,可为什么下官一路从淮安城过来,周边的百姓对崔大人的评价貌似不太乐观啊……”
崔娄秀脸色乍青乍白,嘴里一阵发苦:“本官在江南府多年,自然招惹有心人嫉恨,他们四处散布有损本官清誉的谣言,本官日不暇给,刚开始还能逮住人教训一番,后来疲乏了也就不理会了,反正清者自清,本官对老百姓如何,老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
原来如此,谢行俭了然于心,难道外地的人认为崔娄秀为人十分歹毒,然而进了江南地界后,老百姓似乎对崔娄秀并无不满,甚至尤为敬重。
这敬重的由来,除了崔娄秀经常拿官家的好处补给老百姓外,还包括崔娄秀建立孤女巷,煽动民众肃清江南府纯贞风气。